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491 豐饒園內的春雪 中

    羅彬瀚對於按鈕向來有著充分的警覺。那起因於親眼目睹三歲的俞曉絨按下吹風機按鈕,並試圖把自己的手指插進熱風口。那當然是被他嚴厲地制止了,並且領略了按鈕這一構造對幼兒的無窮吸引力。那簡直就像是哪個造物主賜給了他們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隨時隨地誘惑他們發揮自己的致命天賦。

    他對俞曉絨是提防的,對羅驕天用不著那麼看顧,因為他母親幾乎一刻也不會離開。而自從坐上寂靜號以後他對這件事的提防已小了許多,因為船上沒有誰看起來會因為誤觸按鈕而死。上一個亂摁按鈕的人是誰呢?不錯,正是喬爾法曼,可見按鈕迷戀症並不取決於年齡或身份,它隨時隨地可能在任何人身上爆發。

    現在這個人是星期八。總是像空氣那樣被他忘掉的星期八,在他來得及對這件事做出任何反應以前,他又一次感到自己飛了起來。但這次不是真的。他的雙腳沒有離地,而是地面以平穩的速度朝前移動。與此同時,牆壁上的光影卻在飛速後退。那給他帶來了飛行似的錯覺。他同時還聽見隧道里傳來各種奇怪的動靜,聽起來像軸盤轉動、馬達運轉、齒輪咬合與鏈條絞緊,緊接著有汽笛和金屬摩擦時長長的劃音、升降梯、珠子滾動、一段極其簡單的音樂、劇烈的爆炸、流水……

    這一切飛速地從他身邊流逝,快得像一陣流星雨。每當他的聽覺捕捉到一樣事物,他會看到、聞到、感受到更多。許多機械或建築的影像從他眼前衝過,他的鼻腔裡填滿了煙、火、酒、液化氣、燒焦的塑料……超出了他能概括出來的事物的氣味。在短暫的數分鐘裡它們完全混合起來,形成了一種極端化的混亂體驗。同時羅彬瀚還感到冷、熱、流水、電流和激光。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完全消失了,被某種他未知的事物擊穿,劇烈的光團在他眼前迸裂。一切是如此的混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享受還是痛苦,而緊接著隧道的飛逝放緩了。所有官能上的紊亂像它們來時那樣迅捷地遠去。

    地上的傳送帶慢吞吞地朝著前方滾動。隧道的洞壁上又爬滿了蠕蟲狀的光點。當羅彬瀚抬起頭時,他看到明亮誘人的出口就在不遠處。然而他卻無力尖叫著衝出去。他只能在心裡發誓絕不姑息——從今往後他將把任何在他眼前摁未知按鈕的人薅成禿子——然後他把手搭在那載有按鈕的平臺上,深深地彎下了腰。

    “羅先生,怎麼了?”

    “我想吐。”羅彬瀚說,“這他媽是什麼?發生了什麼?”

    他狂亂地甩了幾下腦袋,終於從那平臺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這時那服務員把它那帶著精細鉗指的上肢末端伸了過來,將一粒糖球似的東西放進羅彬瀚手裡。羅彬瀚可被這熟悉的展開嚇壞了,差點拿出槍對那周溫行的走狗一頓掃射。

    “聞聞它。”那服務員鼓勵似地說,“我們經常碰到初次光臨時暈倒過去的客人!我向您保證這只是約律類接觸現代社會時的正常現象,沒什麼好害羞的!來,聞聞。當然你可以把它吃下去,但那會影響你後頭的食慾。適量才是最好的!”

    “適量?”羅彬瀚有氣無力地控訴道。他還是把那東西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不是他想象中的薄荷或水果,簡直淡得像混進水裡的酒精,但那倒是很管用。他那過度刺激而導致的眩暈立刻消失了,相反他感到頭腦清晰,思維敏銳,而身體則像打了麻醉劑一樣飄飄欲仙。那服務員把同樣的糖球分發給其他人,只有半透明的宇普西隆在它遞來時婉言謝絕。羅彬瀚側眼去瞄荊璜,看到了他尤為熟悉的一幕:荊璜把那糖球扔進嘴裡,吱吱嘎嘎地咬碎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