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76 名的詛咒(中)

“什麼錢?”

“就是把居民樓當化學倉庫的人,把你們一層樓的人都毒倒了,應該是可以向他索賠的吧?至少醫藥費應該是他來出。”

他有些沒底氣地說完最後一句,看見店主沒有反應,心裡突然覺得後悔。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要是能討到錢,自然早就已經討到了,難道還需要他來教嗎?如果是因為某種原因而拿不到賠償,他也沒有別的辦法能解決,就像愛戳短處的傢伙似的惹人生厭。

店主什麼話也沒說,視線雖然依舊專注地看著蔡績,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明顯的情緒信號,如同是一面徒有四壁而內裡無人的空屋。蔡績呆呆地看著那張臉孔,突然覺得自己仍在夢裡。

然後,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店主又說:“現在這些房子都是租來賣去的,一個樓裡全是生人。你自己小心點。有麻煩事也可以和店裡說。”

說完這段和一分鐘前一模一樣的叮囑,

店主像是看不見蔡績的表情,轉過身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蔡績叫了他一聲,他又回過頭來,沒有表現出任何聽覺問題。

“怎麼了?”

“那個拿民居做倉庫的人……”

“好像是沒搶救過來死了。”店主說,臉上帶著一點點難以理解的笑意,令人覺得他自己也正為說出口的話而困惑。

看到他這副樣子,心懷忐忑的蔡績也不方便再問什麼。自那以後又過去了幾天,夢魘的症狀依舊沒有緩解。他按照店主提醒的去觀察鄰居,並沒有哪家住戶顯得特別奇怪。問了同租的一對情侶,他們也從來沒有夢魘的問題。

到了這種境況,如果不歸因為某種疾病,恐怕就只能求諸於超自然力量了。相比之下,他倒寧願是房子的風水有問題,而不是自己有某種嚴重的毛病,那樣最多也就是搬家的問題。可是,就算真的有風水或鬧鬼之類的事情,也不該隻影響他一個。

要說他有什麼和別人不同的地方,也只有去尋找小芻的那一晚發生的事情。雖然那個晚上和夢魘症狀出現的時候已經相隔數月,可是這種事情誰又說得清楚呢?或許自己身上早就已經發生了某種壞事,做噩夢只不過是情況惡化到某個階段的結果而已。

心中產生這種念頭以後,他做的夢也隨之生出了變化:長著銀鱗的樓廈、海邊飲水的巨鶴與溼霧瀰漫的礫石路都不再出現了,夢中的自己總是在走向一片深黑的塔林。

細長的塔影升往極高處,即便仰斷頭頸也看不見頂端。不知是拂曉還是黃昏的天空,是映照著霜雪微光的灰黑色。自塔的後方,萬丈霞光迸射而出,正緩慢地呈扇形舒展開來。那種豔曜的色彩,不僅在視覺上如火焰般奪目,甚至連皮膚也能清晰感覺到自霞光中散發出的熱力。那如火燒般的是日出前的朝霞?還是夜幕前的晚霞?

答案就在那個地方。這一切都是為了去往那個地方。然而,每次他想要向黑塔接近時,總是被湖水攔住去路。湖水如整塊打磨過後的深綠玉石,凝固到了連一絲波瀾都看不見的地步。

要不要試試游過去呢?他每次都這麼想。可是每次走近水面時,又會無端感到恐懼。

想要去黑塔,害怕靠近湖水,兩種情緒都不斷漲高,直到自己痛苦不堪地驚醒過來為止。

舊船廠——伴隨著夢的深入,這個一度被忘記的字眼又回到了他的記憶中。但是那一晚發生的事情依然還很模糊,他只是依稀明白那裡就是夢魘中所見的黑塔林立、霞光浸染之地。是在夢中他屢次想去卻被湖水所攔的地方。

為什麼想去那種地方?從夢裡醒來時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而夢中的自己卻覺得這種渴望是理所當然的。

舊船廠的地址是洞雲路206號,在遺棄的舊公業園的某座湖邊。那裡就是小芻最後去過的地方。

還有那個站在湖邊的男人。雖然對方的面貌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但這個人絕對是真實存在過的,就像小芻也真實存在過。

隨著往事的憶起,夢境也再變得越來越具體,其強烈的真實感幾乎要超越現實。有好幾次,他明明沒有睡著,只不過是靠在牆邊閉目養神,竟然又在恍惚間走在了去往黑塔的道路上。

湖風溼柔地拍打臉頰,霞光釋放的陣陣熱氣也隨風湧來。令他覺得這個地點比自己日常生活的城市還要真切。

他一次次無助地掃視湖面,想找到從湖面通過的道路。必須從湖面上走,因為繞路是不會有結果的,這個印象牢牢地印在他的腦海中,使他連想也不往這方面想。可湖面上並沒有浮橋或船艇,只有連片堆積的浮水植物,像是體積很小的蓮類,綠葉從水濱一直蔓延到湖心。

既然是蓮葉能夠生長的地方,說明湖水也並沒有太深吧?他心裡想著,殷殷地望著,但是依舊不敢把腳伸進碧玉般的湖面裡。進入湖裡是絕對的禁忌,雖然不知道其中緣故,但這個道理絕對沒錯。也許這座湖就像是傳說中的弱水一樣,是羽毛也會沉沒的不浮之湖。

(……可是,那些蓮葉呢?)

即便在夢中,他還是下意識地這麼想問題。能夠長出這麼茂盛的植物,說明湖水並不是很深,而且也不太可能含有腐蝕性。非要說哪裡讓人覺得不安,就是湖畔實在太安靜了。鳥、蟲、魚或者青蛙,正常能在臨水區域看到的東西一個也沒有。假如能在湖水裡看見幾只活魚,說不定他就敢直接跳下去了——正是起了這種念頭的時候,他第一次看見了“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