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64 逡巡於徑(中)




兩名審計員和財務的談話結束了。當他們準備往回走時,羅彬瀚立刻從椅子上起來,表示要同他們一起去會議室打個招呼。小容習慣性地想跟上他,羅彬瀚卻讓她留在財務室裡。“我不過就是去打個招呼,沒什麼可記錄的。”羅彬瀚說,“你就在這兒等著吧,一會兒外賣到了叫我,我來幫你一起拿。”



他跟著那兩個人穿過走廊,一路上刻意多跟那個不太健談的楊姓男生說話。這也是李理的建議,叫他不和任何人表現出特別的密切,不讓任何人受到超出平均水平的關注——除非他們決心要推出一個誘餌來完成最終的陷阱。也許最終不必有這樣一個人吧,他暫時不願意琢磨那該是誰。



走廊裡的陽光依然被窗稜分割成一塊塊金色的方格,延伸向遠處黑洞洞的樓梯口。羅彬瀚又有了行走於夢幻中錯覺,但這一次他卻並不感到恍惚,而是陌生與專注,是旅行者走在一條偏僻野道上時自然而然的警醒。因著走廊的明亮,他發覺左側那一排排會議室與文檔室益發顯得陰暗,就像山路旁被樹蔭所遮蔽的洞穴石窟。如果他動手在這些閒置的房間裡多裝上幾個攝像頭,需要過上多久才會被人發現呢?也許要好幾個月呢,而發現的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向樓上的行政部提出疑問,打聽為什麼要在會議室裡裝攝像頭,他們總會覺得這裡頭有什麼不可見光的緣故的。不過,如果被發現的是一具屍體,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清潔工準會尖叫著衝向保安室。



他還沒想好如何處理屍體。現在想這個未免有點太早了。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最後得處理的是一具什麼狀態下的屍體,因為他還不清楚如何殺死一個怪物。一頭身上帶有和阿薩巴姆同類血液的人狼。想想要怎樣才殺得死阿薩巴姆吧——其實這個問題他倒是隱隱約約知道點答案,他碰巧知道她得以不死的竅門所在。可是周溫行並非柳木的化身,這可能會讓事情變得更簡單,比如把匕首插進他身上,再念上一句魔法咒語;但也可能起不到他預期的效果,他還是得找個外頭貼滿符咒的箱子,再把屍體碎塊沉入大海。



抱著要殺死一個人,並且將之碎屍萬段的念頭去見對方,這實在是種很少有人會碰到的體驗。邁進那間燈火通明的大辦公室以前,羅彬瀚仍然有點擔心自己會把事情搞砸,或者發現裡頭根本就沒有他要找的人,純粹是他自己臆想了一切。可事情的發展卻平順異常,他走進會議室裡,看見一圈人圍繞長桌坐著,身前各自擺著臺手提電腦,一時間分不清誰是誰。可他一眼就看見了周溫行,就坐在長桌盡頭左側的拐角處,彷彿因為人員太多而把他擠去了那麼個不舒適的地方。偏巧那位置的對面是空著的,任何一臺電腦或手機的攝像頭都拍不著他。他身前也擺著臺電腦,兩隻幽黑的眼睛裡映出兩塊小小的方形光斑,說明那電腦此時是開著的,但想必沒有聯網。



這些行為仍然可能是巧合,或者是出於習慣性的謹慎,可當羅彬瀚與他互相望了一眼,看見他臉上那種平靜無波的神色時,心裡卻斷定他是知道李理的。野獸知道哨兵躲在哪兒,這對獵人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不過羅彬瀚現在已不為這件事發愁了。他瞧瞧那個怪物,心裡竟然什麼感覺也沒有,於是便衝對方爽朗地一笑,轉頭迎向起身歡迎他的幾名經理,把他昨天如何吃錯東西的老藉口又當笑話說了一遍。他反覆說日後一定得補上,又往旁邊退了兩步,胳膊撞上一個掛在椅背上的運動揹包,裡頭有沉甸甸的觸感。



“呀,”羅彬瀚轉頭說,“這房間是不是小了點?這位老師擠在這兒方便嗎?”



他關切地瞧瞧周溫行:“不然換去樓上辦公吧,那裡的會議室空間更大些。”



“不用了,羅經理。這裡就很方便,離財務室也近。”



“你坐在桌子邊角上不會太危險了嗎?”羅彬瀚說,“多不穩當呀,可別磕到腿了。我以前在旅遊時就磕到過一回,差點撞進燒滾的糖漿裡。你聽說過嗎?有些地方會用比桌子還大的鍋來熬糖漿。”



大部分人都對他的說法一笑了之,只有坐在旁邊的胡經理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我在印度見過這麼做的。”他插嘴說,“他們還在糖漿裡炸丸子。”



“是嗎?那丸子嚐起來怎麼樣?”



胡經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去嚐個新鮮。他的表情帶著一絲無奈,羅彬瀚也就不必去問他為什麼不試試。“高糖高油嘛,”羅彬瀚說,“總之難吃不到哪裡去,可是吃多了也沒什麼好處。我想在飲料上您也喜歡喝無糖的吧?”



胡經理點頭稱是。羅彬瀚又轉頭望向緊挨著他的周溫行。“小周老師呢?”他問道,“你通常喜歡什麼口味?”



“什麼都可以。我沒有這方面的偏好。”



“啊,那就少糖吧。”羅彬瀚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像要繼續問下一個人,卻又突然把臉轉回胡經理,“我剛想起一個問題,您在印度見過流浪的野狗嗎?“



胡經理對著他瞠目。“城裡倒是有很多流浪狗,”他有點糊塗地回答,“大多挺溫順的。”



“我只是在奇怪那裡的流浪動物都吃些什麼,”羅彬瀚說,“印度人很多都是素食者,對吧?那麼流浪狗也就跟著吃那些素炸丸子、豆糊餅之類的東西咯?”



“應該是吧。”胡經理沒什麼把握地說,“但我看街頭也有很多不吃素的。流浪狗應該也能撿得到肉食。”



“我還從來沒見過一條不吃肉的狗呢。”羅彬瀚說,“鄉下是有給狗喂剩飯的,可是要是有肉吃,狗很快就會被養刁胃口。不過,我倒依稀記得有新聞提起過一隻吃素的狼。是有這麼一回事吧?還是我記錯了?有人聽說過嗎?”



他朝桌子看了一圈。每個人都很迷茫,或是禮貌地陪笑應和,或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操作著電腦,借他說閒話的時間裡摸自己的魚。周溫行更像是屬於前者,只是那微笑底下浮動著一股叫人不安的漠然。羅彬瀚差點以為他不會再搭話了。



“其實是有可能的。”周溫行說,“畢竟,犬科都是雜食性的。”



“真的嗎?我以為只有狗是雜食性的。”



“因為不得不和人相處,消化澱粉的能力也就增強了。但是狼的消化系統特徵也是雜食性的。相比之下,貓才是肉食性動物。雖然也能消化澱粉,但如果完全不吃肉的話,時間一長就必定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