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48 摽有梅(上)

            在出發去雷根貝格以前,羅彬瀚對於“槍花”的店主有過諸多幻想。他的推理方式就好比在一個扮演律師的法庭破案遊戲裡推測兇手是誰:有一個他不知道身份的絕世劍仙幫助過荊璜,有一個經營能力極差的店主和陳薇關係匪淺,在如此狹窄的關係網裡竟然出現了兩個立繪不明的角色,他自然而然地把他們合二為一。然而,當這個提著鸚鵡籠的人突然閃現在他眼前時,羅彬瀚清晰地聽見自己關於絕世劍仙的幻想有如昂蒂家的鏡子般清脆地破碎了。

“你?”他說,抓著安東尼的手不由地鬆開了,差點害這醉鬼摔在嘔吐物裡。

提著鸚鵡籠的人顯然也沒料到他此刻會在店裡,那張蒼白的臉孔一時間僵得像塊石頭。羅彬瀚比他先一步緩了過來,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他:一身白色圍裙似的連身工作服,胸前沾滿汽油味濃重的深褐色汙漬,一條洗得發白脫線的深藍牛仔褲,脖頸上明晃晃地掛著幾條假金鍊子。如果這幾樣要素還不夠叫人印象深刻,那張因瘦長而顯得不友善的面孔上方還有一頭精彩紛呈的頭髮,想必是曾經挖空心思地燙染過幾番,活脫脫就是十幾年前活躍於黑網吧周圍的逃課小流氓。

像這樣的人要是出現在郊區的野道上,絕不會讓人有半分印象,可此刻的情況就不同了,連羅彬瀚自己都感到驚奇——他連石頎這樣同班數年的故人都記不起來了,卻能認出這麼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外賣員。可是絕對錯不了,從那粗魯的眼神到古怪的品味,都讓他斷定此人曾經來他居住的小區送過東西。

他瞟了這個人足有一分鐘,對方的視線才終於從他臉上挪開。

“你們在幹什麼?”這個人硬邦邦地問,終於發現了地板上的嘔吐物。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像是要為此而發作,不過那股怒氣在羅彬瀚看來顯得有點造作,更像在尋個由頭來轉移注意。

“他喝醉了。”他把安東尼放回座位上,“我正準備把他送回酒店。”

來人陰陰地瞧了他一眼,隨後徑直走向櫃檯,把鸚鵡籠放在角落的架子上。鸚鵡還在衝著羅彬瀚叫喚,他便從櫃檯底下掏出一塊黑布丟在籠子上。

那股粗魯很清楚地說明了他對眼下情況的態度,羅彬瀚識趣地坐下了,沒急著去問鸚鵡是怎麼回事。他若無其事地撥動著桌上的花生殼,腦袋裡則飛快轉動著念頭,回憶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年輕人。那還是他剛回梨海市時發生的事,如今不可能記得分毫不差,但那一定是在小區門口發生的。他又瞄瞄被黑布蓋住的鸚鵡籠,突然間恍然大悟——這不正是那個曾經給周雨送過咖啡外賣的小子!那時他還拿這張欠揍的流氓面孔調侃過周雨,問他是否在給病人獻愛心。

而現在一切倒是都聯繫起來了:周雨已經認識了陳薇,再通過陳薇認識了這家店。想到這兒他心裡不免咯噔了一下,強烈地懷疑起法克所描述的絕世劍仙是否真如自己所想。他默不作聲地把花生殼都收拾起來,鬼鬼祟祟地透過玻璃杯打量身後的櫃檯。這人看著沒超過二十歲,經營著一家怎麼看都該早早倒閉的店鋪,對素無恩怨卻打扮體面的客人報以毫不掩飾的臭臉。放在平時羅彬瀚只會習以為常,他又不是沒碰到過看不起紈絝子弟的人。可眼前這個小混混模樣的傢伙可能幹掉過一個在逃無遠人呀!這樣的絕世高人可沒道理對著一個平平無奇的富二代擺臭臉。那身品味獨特的打扮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暗示著對方來自一個審美怪異的遙遠之地?

羅彬瀚徹底陷入了遐思。他試圖勾勒出一副諸神激戰的畫面:一個類似法克的無遠人0206正用大炮追殺荊璜,而站在櫃檯前的混混劍仙則在背後捅了那叛徒一劍。這場諸神之戰突然就變得有點叫人提不起勁來了。但他仍然說服自己應該調整心態來看待這件事。在追殺無遠叛徒的問題上,最終結果當然應該比具體手段更重要,而且假如真的是這個人殺了0206,那就意味著他在周妤的事情上欠了對方一個巨大的人情。

“讓開。”他背後有個死樣活氣的聲音說。

羅彬瀚抬起頭,瞧見混混劍仙端著一個裝滿鋸末的塑料簸箕站在自己身後。他若無其事地起身去鄰桌落座,混混劍仙則陰沉著臉,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鋸末傾倒在嘔吐物上,然後三下五除二地掃走了。那股幹活兒的利落勁兒倒是一點也不像遊手好閒的混混,叫羅彬瀚刮目相看。

他抱著手臂,琢磨要怎麼才能跟對方搭上話。也許應該從這隻叫鐵鉤的鸚鵡開始,畢竟嚴格來說那還是屬於他的鸚鵡。既然如今鐵鉤船長出現在了“槍花”,足以說明周雨和這位混混劍仙關係不差。以周雨對咖啡的上癮程度,沒準還是這地方的vip客戶呢!

桌前的安東尼發出一聲呻吟,勉強把腦袋抬了起來。在吐了一頓之後,他的臉色更憔悴了,可人倒是清醒了點。當店主叫他挪腳好拖一拖地板時,他有氣無力地道了聲歉,還承諾等下會給雙倍的酒錢。

“不用。”店主冷冰冰地說。

“我來買單。”羅彬瀚見縫插針地說,“今晚算我的。”

店主朝他看了一眼,表情並沒什麼大變化,不過羅彬瀚卻有種感覺,那就是這人對待安東尼的態度遠比待他友好。這可是沒什麼道理,除非是因為安東尼眼下看起來更落魄。他不屈不撓地問:“你這鸚鵡挺好看的,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