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47 鸚鵡歌(下)

            在逗留於雷根貝格的日子裡,羅彬瀚已經讀遍了兩年來的重大時事新聞,還有中文互聯網上新一輪的奇腔怪調。有些內容令他覺得自己已經老了,恐怕很快就無法再跟上時代流行,不過大部分還算在他能理解的範疇內。他還關注了幾隻新興的科技概念股,主要是能源和材料的,也有信息技術方面的。有幾個接入了聊天機器人的社交帳戶在網上頗受矚目。他看見過其中一個在社交網站上發消息,但他自己對此興趣不大。有多少人工就有多少智能,這句話是他在被荊璜抓走前就已經有了的。

一個能假裝說人話的程序,羅彬瀚不覺得它多麼神秘,也不大嚮往同這樣的東西接觸。他不理解馬爾科姆對此產生的濃烈好奇心,劉玲和俞慶殊那似有若無的憂慮,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估計自己對於科技進步的敏感性是遠遠差於常人的。畢竟他已習慣了∈在飛船上騷擾所有人,而李理眼下還時不時地在他臥室裡晃悠。

他從未想過一個本地研究員能造出類似的東西。這其中巨大的技術差距,雖然他不明白原理,但卻是文盲也瞧得出來的。因此,當安東尼說他也弄了個聊天機器人時,羅彬瀚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表示敬佩,亦或者這對程序員不過是雕蟲小技。

“呃,”他說,“挺厲害的?”

“只不過是個磨時間的活兒。”安東尼厭倦地說,“模型是現成的,你只需要往裡頭不斷地喂參數……總之,我花了很多時間來調整,讓這個程序的反饋和她本人越來越像。”

“你是說模擬你前女友的思維。”

“不,根本不是。你說的是那些傢伙拿來騙傻子的話。”

在專業性的問題上,羅彬瀚早已習慣被當作傻子。他請安東尼解釋解釋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最好別用太多專業術語。他的要求讓對方差點就要結束這場聊天。但最後終究還是傻子贏了,在忍受謬誤和無知的本領上,越專業的人就越脆弱。

安東尼靠在椅背上搜腸刮肚,兩眼無神,半天都沒說話。直到羅彬瀚以為他要放棄時,他乾巴巴地說:“這就像是……像是做園藝造型。”

“噢。怎麼說?”

“你把灌木修剪成你要的造型,比如動物,或者城堡什麼的。你可以把它剪得非常像實物……我是說,不一定是園藝,你也可以想成蠟像或著陶藝,總之你在用一種東西模仿另一種不同的東西,讓它們在特定環境下表現得很相似,可它們的底層原理是完全不同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安東尼挫敗地抓了一把頭髮。羅彬瀚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恐怕不是個高明的演說家。可這種想法沒有一點從他臉上露出來,因為經驗表明那多半會讓對方再也不肯開口。相反他擺出了一副感興趣的樣子,鼓勵對方接著說下去。

“照你的意思,”他把新剝的花生推過去,“你做程序就像在剪灌木?你在試著把它剪得和你前女友更像?”

“調參數就像是在修剪灌木。”安東尼說,“但植物的長法和活人是不一樣的。你要是不動手修剪,植物就會按照自己的規則去長,它不可能在自然狀態下長得和動物一樣,因為它有一整套獨立的內在機制,光合作用,葉綠體,細胞壁……它和動物用的是不同的模型,我的意思是,程序和人用的是不同的模型,程序和程序之間也可能用了不同的模型。”

“就像用不同的材料做動物雕像?有的是灌木,有的是陶土?”

“對,就是這個意思。”

“可它們沒有思想,也不能像活物一樣動起來。”

“那沒什麼區別。”安東尼焦躁地說,“如果你做的機關足夠精巧,你甚至可以讓瓷偶唱歌或者彈琴……但它們並不真的像人那樣理解自己的行為——我不是說它們不可能理解,重點是,它們理解的方式和人不一樣。”

“你說得好像程序的確能思考。”羅彬瀚奇怪地問,“咱們的技術已經進步到這種程度了嗎?”

安東尼呻吟了一聲。“神經網絡。”

“什麼?”

“我是說人工神經網絡——它是我們現在使用的運算模型之一,是按照生物腦神經的信息傳遞方式複製出來。所有的節點關、次序、權重……這就是模型,或者說灌木本身。而如果你要給它個性,那隻需要對它的外形修修剪剪,調整調整參數和環境,而用不著去動它的基礎模型。實際上你也干預不了,因為那一整套機制太複雜了,那就是個算法版本的腦神經手術。我們做得到的還不如醫生多呢,他們好歹有個正確的原型樣本來當參考。可是不管怎樣,如果你問我神經網絡模型開發出來的人工智能能不能思考,至少我覺得它們能,只不過思考的路徑和我們不一樣。你應該知道的,現在他們說植物和魚都會思考,那就沒道理把算法的思考方式排除。”

“你說是就是吧。”羅彬瀚心不在焉地說。他不確定自己完全理解了安東尼的意思,但這個從鬧鬼開始的技術話題已經鑽進了他的耳朵。“不過……我們是怎麼把人的腦神經給轉化成算法的?總不能是找活人解剖吧?”

“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用了什麼設備,反正他們設法抄了些人做決策時神經元會有的反應。這和實際的遞質物沒什麼關係,你只需要知道在這個系統裡活躍的部分怎麼關聯和分配權重就行了。不過我也聽說過可能涉及到解剖學的神經網絡模型……我記不太清楚了,有一個神經網絡模型是用了貓的腦神經來模擬。”

“哦?”羅彬瀚說。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忘記了話題的開頭,直起身子聚精會神地盯著對面。

“怎麼了?”安東尼敏感地問,“我用錯了什麼詞?”

“你用錯了我也不會知道的。”羅彬瀚說,“我可不懂你們這些技術上的事情。不過你不妨再說說那個貓的模型,它琢磨事情也像貓一樣嗎?”

他自認為沒露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安東尼還是懷疑地偷瞥了好幾眼。“我沒仔細研究過那個模型。”他說,“不過我聽說有團隊拿它來做決策訓練,它們搞了個捉耗子的遊戲——你每抓到一隻耗子就會得分,而你花費的時間則會導致扣分,撞到牆壁也會扣分,而撞到狗窩則會直接結束遊戲。這樣一來,算法如果想拿到最高的分數,就得研究出最佳行動路線。他們想通過這個訓練讓算法變得更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