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43 西洲曲(中)

            他們要找的花鳥市場藏在一條地勢低矮的巷子裡,巷口只貼著藍得發灰的塑料膜橫幅廣告,一不留神就要漏過去,給人的初始印象很差。不過,等鑽進巷口以後,迎目的就是綿延出去的花魚店錯落的盆景、鳥籠和金魚缸,組成一條狹窄而繽紛的夾道,遠遠通向盡頭冰藍色的塑料頂棚。就連鳥雀的嘈雜和活魚的腥氣在夏日裡也是叫人愉悅的。羅彬瀚拉著俞曉絨在吊蘭和鸚鵡籠組成的屏障間穿行。周圍吵鬧的程度對羅彬瀚而言有點過頭,可俞曉絨卻挺滿意。她對紮成寶塔狀的富貴竹、會發出小孩笑聲的八哥,以及玉器店裡各形各色的佛像都很又興趣。

“他臉上的笑真嚇人。”她對一尊彌勒佛雕像評價道。躺椅上的店主伸長了脖子瞪她。羅彬瀚趕緊把她拉走了。他們又往前走了兩步,找到一家看起來挺齊全的魚店。門前用塑料箱裝著各色金魚,氣泵裡不斷湧出雪沫似的氣泡,一筐擠擠挨挨的大個兒草龜令人眼暈地伸縮著脖頸。看上去既可怕又迷人。

俞曉絨想去戳草龜的鼻子,羅彬瀚拍開她的手指,警告她烏龜咬東西時的頑固。他探頭往店裡瞧了一眼,發現四壁都被架子和魚缸摞滿了。水光藻影在整個房間裡搖曳,各種豔麗或奇特的魚群無聲地往返穿梭。一個荷葉形狀的漆木矮架蹲在角落,三層高低錯落的荷葉架盤上堆著各類水景石。

這裡正像是羅彬瀚要找的地方。他走到矮架旁,摸摸幾塊帶有孔洞的湖石,又彎腰看了一個做成頭骨形狀的樹脂遮蔽物,有點拿不定主意。湖石當然在隱蔽性上更好,可只要想到食人族藏匿在一個破損的骷髏頭裡,而俞曉絨把臉貼在缸外盯著瞧,他就實在很難控制嘴角的笑容。

他喊了兩聲店主,一個明顯經歷過風吹日曬的中年人從魚缸後的小門裡鑽出來。他告訴對方自己要買一個現成的生態缸,全套配齊的那種。

“要多大的缸?”

“五十的方缸。差不多的條缸也行。”

“養什麼魚的?”

“觀背青鱂有嗎?”

店主看了他一眼。“就只養這個?”

“對。養著玩玩而已。”

“幾條?”

“來個七八條吧。水草和石頭多弄一點。”羅彬瀚指指架子上的骷髏頭,“來個大點的這個。”

店主又問了幾個他在水草與底砂方面的偏好,羅彬瀚對此毫無意見,只讓他幫忙看著準備,最好是把整個缸都一併弄好,再能送貨上門。接受報價他時答應得很爽快,因此對方一點情緒也不露地進了裡間,去替他找合適的白缸與底砂。羅彬瀚估計他正在想別人怎麼花錢都是自由的。

他在店主拿東西的當口又踱出店門,去瞧瞧外頭的俞曉絨是否被烏龜咬了。結果她正在研究泡沫箱裡的幾尾草金魚。

“想弄幾隻回去?”羅彬瀚問,瞥見旁邊的牌子上寫著五元任選十條。“你來養?”

“這些魚能和你買的品種混養嗎?”

“不能。它們個頭太大了,而且有野性。我買的魚只夠給它們塞牙縫。”

“你為什麼不養這一種呢?它們的樣子很美,而且看起來不難養。”

“它們可能活不過一個星期,絨絨。你看,要是沒有氣泵,這種魚根本受不了這麼擠的環境。”

斑斕花豔的魚群在白箱裡成群遊弋,即便羅彬瀚對它們的短命心知肚明,也得承認這景象具有近乎天然的誘惑力。正因為每個路過的小孩都會忍不住想要撈上一兩隻,它們才會被放在店外頭。而儘管他告誡自己根本沒必要在家裡擺兩隻又沉又佔地方的魚缸,眼睛卻下意識地四處張望。就在他們左手邊的店面前掛著千奇百怪的玻璃瓶,瓶中插著的盡是綠蘿、紅掌或銅錢草一類水培植物。玻璃瓶下方的地上,兩隻青花釉面的瓷缸並排擺著,缸面覆蓋著碗口大小的圓葉,但只結了兩三朵茜紅的花苞。

這些碗蓮長得不能算好,可是顏色很吸引人,濃郁得像用丹砂染過。羅彬瀚不禁想到把金魚放在這樣的瓷缸中會更漂亮。

“我們買個瓷缸養魚怎麼樣?”他問俞曉絨,“擱在你的臥室陽臺上,再往裡頭放點碗蓮。”

這個提議對俞曉絨似乎是件新鮮事。“把魚養在蓮葉底下?”

“以前的人確實是這麼養的。我是說在玻璃缸出現以前。”

俞曉絨露出一點懷疑。對於觀賞魚類,她瞭解得不像獸類那麼多。羅彬瀚同她解釋起金魚和熱帶魚的不同——養熱帶魚很難從俯視的角度裡得到樂趣,可金魚從古至今都是被這樣觀賞的。正如它們在泡沫箱裡時看起來最為豔麗,從缸口俯瞰水波與蓮葉下的魚嬉,那是千百年來人們已習慣的角度。朦朧的輪廓,遊動的瞬間,突出的局部,那要比清清楚楚地看見整體更美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