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34 於天堂與地獄之間(中)

            屋子裡的每個人都站了起來。馬爾科姆扣住俞曉絨的肩膀,把她攔在自己身後。羅彬瀚還發現了漢娜已經拿到了槍,正用右手握著槍柄,反扣在自己身後。或許那槍的保險已經打開了吧,他心裡短暫地想到這點,然後他便什麼都不考慮了。他從臥室裡邁出去,眼睛盯著羅得的刀。

儘管他是如此明目張膽地幹了某些事,羅得卻一點都不感興趣。那東西斂聲屏氣,全心全意地觀望著畫中的杏花,好像周圍的人都已經無關緊要了。羅彬瀚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他覺得那兒有什麼東西要撞穿皮膚跳出來似的,當他開口時,聲音像是徹夜失眠那樣疲倦:“你幹了什麼?”

羅得發出了一聲深重的喘息。那似乎正是羅彬瀚先前在房間裡聽見的動靜。竟然是羅得。那種人處在氧氣稀薄的高原上,只能使勁鼓動胸膛呼吸的聲音。一個怪物何必要這樣努力地呼吸空氣?

“你把他怎麼了?”有人這樣問。隔了片刻後羅彬瀚才意識提問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俞曉絨。

羅得又喘了兩聲。刀上的血已流盡了,他沿著牆壁向前走去,所有人都聽見他喃喃地說:“那色彩。”

“你說什麼?”俞曉絨高聲問。

這一次羅得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滿足與失落。他扭頭望向他們,但又好像誰也沒瞧見,但他卻似乎很有信心地揮了一下手,然後滿意地笑起來。

“我沒有見過那種顏色。”他說,發音清楚而語氣穩定,“確實,說得一點沒錯。葡萄藤和魚封在土裡,你可以看到發酵是這麼一種過程,我會說那是血液在起作用。因為,我們都瞧見了,那河流的顏色見證了一切。”

“羅得!”俞曉絨叫道,聲音繃得像根隨時會拉斷的弦,“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由一作十,二任其去。”羅得回答道。

他緊接著欣快地哼唱起來,先用手打了兩個拍子,又剁了兩下腳。“風新娘和包玻,兩個下流的娘們,可畢竟她們也有用處。我現在看見了,她們也在全景裡頭。”

他停頓了兩秒,然後彬彬有禮地問:“給我的藥里加片檸檬好嗎?它就是這一點點酸味,年頭最陳的藥會發苦。好啊,現在我的視野已打開了,我完全明白了。”

房間裡再沒有旁人說話。羅得又開始吃力地喘氣,眼中閃閃發亮,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他輕輕晃動手裡的麵包刀,好像它是根柺棍或雨傘。然後他哼唱著那交響曲的旋律,蹣跚地沿著牆往前走,一直走到唱片機前面。漢娜·察恩已經不再把槍藏在背後了,而是猶豫未決地半舉著。她沒有立刻射擊,無疑也是被羅得那副毫無徵兆的瘋樣迷惑了。

羅得又開始擺弄那臺唱片機,動作溫柔而小心,像給一個熟睡的嬰兒裹好被子。他那滿懷柔情的模樣直叫人汗毛倒豎,可是羅彬瀚沒再關心下去。其實他真的應該關心的,他應該防著羅得新一輪的詭計,應該上前去按住漢娜,阻止她貿然行動而遭遇危險。可是這些念頭只是從他腦袋裡不留痕跡地滑過,他一個也沒有抓住,而是直奔廚房。

他進去時基本是頭腦空空,並沒有時間去預想自己將會看見什麼畫面,甭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廚房最深處站著周雨——大概可以算是站著的。周雨把後背靠在料理臺邊,微微彎著腰,戴手套的右手擱在腹部。從深色的衣料上沒法判斷他流了多少血,但他的確受傷了,羅彬瀚瞧見地上有灘被踩過的血跡,淡淡的血腳印一直延伸到門口。

周雨抬頭看見了羅彬瀚。儘管氣色糟糕,他的表情倒還算鎮靜。羅彬瀚快步走過去扶住他,想檢查一下傷口。但周雨按住他的手,搖頭說:“先別動。”

羅彬瀚不打算在這時候挑戰專業人士的判斷。他讓周雨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心裡有種解脫般的感覺,因為周雨似乎傷得不重。肯定沒有刺到內臟,否則人會像洩氣的皮球,軟趴趴地躺在地上,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既然現在周雨能自己站著,像平常那樣說話,思路依舊清晰,按住他的手也頗有力量,這樣一個人至少是沒有生命危險的。於是他扶著周雨慢慢坐到地上,讓他儘量少動用力氣。

“得給你找點東西包紮。”他對周雨說,“你感覺怎麼樣?”

“還好,應該只是皮外傷而已。”

周雨按在腹部的手動了動。羅彬瀚密切留意著他的神態,確認他不是在強忍痛楚。應該不是,因為周雨的面部肌肉的確是鬆弛的,甚至有點過於鬆弛了,反而令人擔心——在他聽說過的案例裡,那些被刀捅穿了腸子的人倒是經常不覺得痛。不過那種人也沒力氣像周雨一樣推動他的肩膀,讓他先留意門口的動靜。

“那個人還沒走吧?你妹妹他們還好嗎?”

羅彬瀚胡亂答應了一聲。這會兒他差不多是放下心來了,關於羅得的疑問又重新進入他的腦袋裡。

“這是怎麼回事?”他低聲問,“為什麼他突然攻擊你?”

“不知道。”周雨說,“你先去看住那個人吧。這裡我自己處理就好。”

他說得很平靜,但是並不虛弱。於是羅彬瀚最後朝他的腹部看了一眼——實在瞧不清楚什麼,手套與衣服的顏色都是近黑的,只能確定那兒確實沾著一些血跡——然後起身朝廚房外走去。那首歡快的交響曲又奏起來了,第三次進入舒緩的前奏。

羅得還在唱片機前,而客廳裡的其他人都已站到距離他最遠的角落裡,活像在躲避瘟疫的傳染源。羅彬瀚剛走出廚房,馬爾科姆就衝他悄悄打起手勢,用口型和動作表示他認為羅得正在發病。這可憐人要麼是吃了不該吃的藥,要麼就是忘了吃該吃的藥。他又招手讓羅彬瀚趕緊跟他們站到一處,別去靠近一個隨時可能發作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