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33 於天堂與地獄之間(上)

            音樂第二次走到盡頭時,羅得把詹妮婭放了回來。絕不會超過十五分鐘,但對客廳裡的人而言實在萬分難熬。這期間羅彬瀚想的是周雨的演技問題,誠然醫生是最應該知道病痛發作時的狀態的,能不能模仿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得讓周雨鬧出點大的動靜來,可要是演得過於浮誇和虛假,羅得會立刻起疑。

裝病明擺著不是周雨擅長撒的那種謊,因此羅彬瀚掂量著是否該讓馬爾科姆來。馬爾科姆倒是個天生的表演愛好者,可惜的是羅得這會兒還在盯著客廳,而馬爾科姆與他隔得稍微有點遠了。要是他想把這麼個略有點複雜的計劃傳達給馬爾科姆,那他要麼就得扯扯嗓子喊起來,要麼就得把整個身子探過去,跨過漢娜·察恩的身體去耳語。羅得也許是個狂妄自大的傢伙,但至少還不是個痴呆症。這瘋子竟然允許周雨自己挑座位就夠走運了。考試前把他和周雨安排成同桌,就連他們的高中班主任都不會犯這種錯。

羅彬瀚說不上來羅得是怎麼想的,沒準是給周雨那股鎮靜的氣質唬住了。不過機會都是從對手的昏頭中來的。他在音樂最高潮的時間裡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一遍遍提醒周雨千萬要演好這一出。周雨表現得就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在粉飾太平上他確是好手。不過,羅彬瀚還沒怎麼見過周雨情緒激動的狀態,更別提是要表演出來了。最後他只得告訴周雨,實在不行就往地上一倒,假裝自己是累昏了。他以為要是碰到這種情況,羅得無論如何也會去檢查檢查。

可是在那之後怎麼辦呢?一旦羅得發現周雨是裝暈,會採取什麼對策就難以猜測了。周雨倒不如真的昏過去,這樣羅得就不會把他當一回事。而更令羅彬瀚坐立不安的是,他其實根本沒把握莫莫羅是否能及時趕到,而又會以什麼形式趕到。在分別以後的通訊中,莫莫羅可不是每次都即時回覆,有時甚至得隔上大半天才會有一句應答,像是“好的”、“是呀”、“這是什麼呢羅先生”——簡直像個三流網店的在線客服。

那可能說明莫莫羅真的有什麼事在忙,或者他還不習慣使用本地這套聊天工具。自從那個分別的早晨以後,羅彬瀚就已經對自己發誓不再計較這種小事了。可要是現在他發出一條求救信息,結果莫莫羅半天后才瞧見,事情又該怎麼收場?他可不覺得羅得會安安分分地在這屋子裡留到天明,那東西正策劃著些他不願去細想的勾當。而即便是莫莫羅第一時間收到他的消息,理解了他眼下處境的十萬火急,他又該如何趕到雷根貝格呢?如果沒有飛船或任意門可用,顯然就只剩下一種辦法了。那辦法完全稱不上是妙計。哪怕莫莫羅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接下來整個鎮子都將會為一個驚人的謠言(沒準還會有視頻錄像呢)而徹底轟動。社會公眾甚至是政府部門可能會投來注意,除非他想辦法把一切流言都打成徹頭徹尾的假消息。那並非完全不可能,但非常難,難到他不禁考慮是否能裝作自己是被莫莫羅綁架去了月球。

這些紛亂的念頭,儘管在現實裡只出現了半分鐘不到,卻差點讓羅彬瀚對自己計劃的信心灰飛煙滅。他看出太多的變數和隱患,也許就不應該叫莫莫羅來,而是再琢磨琢磨昂蒂·皮埃爾。他後悔沒和昂蒂交換電話號碼,他明明去拜訪過她了,結果卻把時間全花在談論陳薇上了,但凡他問一句昂蒂喜歡用什麼社交軟件!不過那也可能是無用功,要說整個雷根貝格誰會比周雨更不理解互聯網,那就只可能是周妤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的徒弟了。

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考慮這些煩心事。轉眼之間,客廳裡又安靜下來,俞曉絨沉默著走回來。羅彬瀚與她對了個眼神,想暗示自己已經有了一條脫身之計,因此俞曉絨不必擔心——她倒彷彿是真的不怎麼擔心。羅彬瀚從她那雙比俞慶殊稍淺的眼睛裡看出的更多是懷疑。她的步子很慢,經過周雨時更像鞋子裡灌了鉛似的。周雨也看了看她的右手,傷口的血已止住了,不過仍舊怪唬人的。

現在可不是讓他們兩個寒暄慰問的時候。羅彬瀚用膝蓋輕碰了一下她的腿,催她坐到她媽媽旁邊去。緊接著羅得也過來了。他若有所思地踱著步子,搞不好還沉浸在俞曉絨給他說的那番鬼話裡。到了這個關口,羅彬瀚才終於有點擔心起他和俞曉絨的默契問題。他當然瞧見了俞曉絨在那兒偷偷摸摸地轉水杯,那簡直就和明說沒什麼兩樣,都不比他們以前聯手跟父母撒謊難。可是終究,他們是要靠彼此的默契來編出同一個謊,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那可不是“拷貝不走樣”或“你畫我猜”之類的小把戲。羅得會抽出各種細節來拷問他,驗證他和俞曉絨是否能說得一致。

破綻是一定會出現的,他沒法心存僥倖。一旦脫離了那個他和俞曉絨共同熟悉的床邊故事,他們就只好各自胡編亂造。那能有多少概率一點錯都不出呢?他們只是一對真的很要好的普通兄妹,可不是彼此肚子裡的蛔蟲。這整個把戲的關竅不過是拖延時間。羅得要多久才能發現這個彌天大謊?也許要把他和俞曉絨輪流問上三四輪,甚至是七八輪。他估計那至少能花掉一兩個小時。

“該你了。”羅得說。

羅彬瀚衝他扯了一下嘴角。“我能把電腦拿來嗎?我有好幾年沒寫過那麼長的東西了。”

“那麼也許是你重溫書法的時候了。”

“行啊,”羅彬瀚說,“我怎麼著都行,只要你別抱怨我的字醜得像狗爬。我倒想瞧瞧你能不能找到一個能把我的字跡認出來的人。這可不是我故意搗蛋,換成你在非洲混個兩年多,沒準你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錯。你介意我偶爾用注音來替代詞語嗎?因為我搞不好連筆畫都忘了。”

他把受傷的腳擱到茶几的底座上,等著瞧羅得是個什麼反應。擺出這副樣子當然是有點冒險的,要是羅得腦子夠用,或者心理夠變態,那就會在這屋子裡找個人來整一整。隨便是俞慶殊或馬爾科姆,羅得捏著他們就能輕鬆地殺他的威風。這套流程當然也是討價還價的一部分,要是羅得真的這麼幹,他隨時準備滑跪倒地,再來一通低聲下氣的軟話。可要是羅得非要先殺一個人呢?羅彬瀚也拿不準,這種可能性是有的。真到了那種時候,他只好撲出去,讓俞曉絨帶著剩下的人逃走。這麼幹是沒有一點勝算的,但他也沒別的法子。他就是決心要賭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