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29 裁決(下)

“我告訴過你了。”她聽見房門外有人這樣說,帶著懶洋洋的自得。但是她沒覺得憤怒或害怕。她還是要把事情幹到底,因為人們都會說“死要見屍”。她咬緊牙根,探手抓住那人額前的頭髮,緩緩把他的腦袋抬起來。

一張極度肖似她老哥的臉孔望著她。那張臉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比石膏做的人像平靜和呆板。任何有生命的人,任何面部有著靈活肌肉與柔軟組織的哺乳動物絕不能長久保留這樣的空白。而當詹妮婭剛剛抬起它的頭,把視線落在它兩眼之間時,那雙眼睛猛地轉動了一下,瞳孔收縮起來,把焦點從虛無轉向了詹妮婭驚得目瞪口呆的臉。他淡然地瞧著她,瞳孔輕微卻迅疾無倫地活動著,如同盯著正在他們中間活動的無數隱形飛蟲。詹妮婭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的腿傷讓她站不起來,這不是她老哥,這甚至不是個活人,這更像是……艾瑪曾向她展示的寵物鱷龜,那隻遽然探頭嚼碎了活蝦腦袋的冷血動物。她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來。那東西依舊盯著她,它的視線似乎漸漸清楚了,不再倏忽轉動。它正一點點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也許她在不知覺中叫了起來,也許只是寂靜持續得太久。在門口的羅得故意踏著重重的步子走了進來。“你還需要多少時間哀悼你的兄弟?”他假惺惺地說,“可別傷心過度,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詹妮婭沒有出聲。她覺得自己並非唯一一個不瞭解現況的人。她不敢轉頭去瞧羅得,而羅得似乎也完全沒再多打量一眼那具他嘴裡的屍體。他在這鏡屋裡到處亂轉,一點點把滿地的碎玻璃碾踏成細沙。如果他是計劃用這種方式動搖她的精神,那就註定是枉費了,詹妮婭的緊張只是因為她發現,對面那張面孔也微微歪斜,露出了聆聽的表情。

她舔一舔嘴唇,儘量不噴出氣息地說話。“你殺了他。”

“我早就告訴你了。難道你覺得我在吹牛嗎?”

“至少不是故意的。”詹妮婭乾巴巴地說。她使勁地錘了一下自己的臉,既是希望能把自己從夢裡打醒,也是命令自己別再給羅得提醒。不過,也許她應該給的,因為那東西現在又靜靜地盯著她了。她也說不好眼下是不是一個“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關頭。或許她老哥只是被打得損傷了面部神經,或者,(就眼下的局面來說倒也不能算太壞)她老哥成了某種喪屍病毒的零號患者。

“我的確沒計劃這麼早殺死你的兄弟,”羅得說,顯然完全誤解了她的意思,“當他開始學會製造麻煩時,我只能先下手為強。要是我知道他的頓悟來自於科萊因……”

“你會怎麼做?勸說他加入你的傳教?”

“那並非完全不可能。”

詹妮婭並不太相信他的話。在監獄因白蟻而塌方的報道傳出來後,她仔細地讀過那幾位介紹失蹤罪犯的文章,暗自認為羅得就是馬爾科姆所說的那種潛在慾望驅動的瘋子,不是因信仰而投入仇恨,而是為保持仇恨而編造信仰。你不過就是故作大方而已,她在心裡恨恨地想,因為你已經把他殺掉了。“這麼說來,要是他能死而復生,你還是願意讓他加入你的行動嗎?”

“死而復生!”羅得重重地說,帶有舞臺表演的腔調,“要是他能得蒙那樣的恩赦,我當然會重新考慮一切。每個人受到的裁決都應當是恰當的。”

“你發誓你會公正地做裁決?”

羅得謙遜地說:“我只聽從神聖者的裁決。”

詹妮婭幾乎要露出報復成功的笑容來了,結果有人搶先她一步。當羅德的誓言落下幾秒後,她對面那個漠然聆聽著的東西竟然微笑了。瞬息之間,它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如同盲人的散漫無神,可那微笑卻毫無疑問是具有智能意味的。又是一種完全和她老哥不相干的神態:那種近似天真的愉快裡帶著不懷好意。它的嘴唇動了起來。詹妮婭發覺它像在用德語數數:一、二、三——然後它的腦袋猛地往旁一歪,灰濛濛的瞳孔直瞪空虛,極為可信地死去了。

詹妮婭瞪著她死去老哥的屍體。她開始搖晃他,那顆腦袋跟種上去似地靈活搖擺,真是一根該死的牆頭草!她暗暗在指頭上使勁,又是掐又是擰,像最開始那樣揪起他的頭髮。屍體依舊泰然自若地死著。

“別再浪費時間了。”羅得催促道,“把你兄弟的遺物都拿走,然後你得跟我一起離開這兒。”

“是啊。”詹妮婭從牙縫裡說。她忍了又忍,試圖以倫常的情感與超脫的理性來克服一切未知。她將會隨機應變,將想盡辦法和兇手周旋,將把兄弟之死的悲傷與詭誕短暫的復活現象都跨越過去——想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了,伸手狠狠地抽了死人一巴掌。

“啊!”那死人大叫了一聲,後腦勺猛地磕碎了背後的鏡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