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10 疑林(中)

    整個週日的上午詹妮亞都坐在書桌前面。她的桌上擺著化學課本和作業,還有兩本日曆。其中一本是她自己的日程規劃,最新標記還停留在她去海邊度假的日子,另一本則是從市政網頁上打印出來的“垃圾日曆”,用來提醒她今天是否該把家中某種顏色的垃圾袋堆到門口去。

    不穩定的垃圾回收日向來是異鄉人在雷根貝格生活時的大麻煩,對搞不懂分類規則的外國人更是雪上加霜。她老哥在她小時候還經常犯錯,要麼是瓶蓋和瓶身一起扔,要麼是把牛奶盒也扔進藍色垃圾桶。他還總是錯誤地把不屬於“其他垃圾”的東西扔進黑色垃圾桶裡,以至於垃圾車無視了他整整四個星期。

    這不能全算她老哥的錯,因為垃圾分類的事也常常難倒本地人。馬爾科姆倒是總能很精確地給自己製造出來的冷門垃圾分類,但卻經常錯過對應種類的垃圾車會來的時間。他連續錯過了有機廢物和剩餘垃圾的回收日,一股可怕的腐敗廚餘的氣味就在院子裡瀰漫了近兩星期,她媽媽為此而火冒三丈。

    “這有多難?”她媽媽用尖銳絕望的聲音問,“你只要在前一晚把垃圾袋拿出去!”

    但那有時候的確挺難的,尤其在你不能專心致志且作息規律地生活時。她媽媽自己也搞錯過一次,因為臨時出現的重大不利證據而徹夜與客戶爭吵,又把藍色垃圾回收日記成了黑色。詹妮亞基本斷定,當時她媽媽心裡想的準是把她那富有而混賬的客戶也塞進黑色垃圾袋裡。

    詹妮亞自己還沒有搞錯過垃圾回收日。她有時會在前一天晚上忘了,但總能在次日早晨垃圾車經過前及時想起來。可能因為她是家裡唯一一個不需要應付工作的人,但她覺得不僅僅如此。她在這方面實在幸運,或者說她有一種踩著關鍵時間點辦事的天賦,像是趕上地鐵關門前的最後一秒,買走商店裡折扣的最後一卷紙巾。她總是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能趕得及。

    可是光靠運氣是不行的。她也像許多走好運的人一樣,在無人處暗憂自己的運氣是否會突然用盡,像張負債累累的信用卡一樣帶來麻煩。她不能總是靠運氣,否則它遲早會在某個最要命的時刻棄她而去。她必須提前就有所準備。

    昨天傍晚,她就非常大意。她早就知道她老哥回來了,卻還是把各種各樣暴露她調查工作的東西留在臥室裡。她掛在“偵探板”上的兩張照片,科來因與“手套先生”,當然一張也不能讓她老哥發現。還有她打印下來的種種神話傳說、梨海市的本地新聞、她老哥長達十多年的社交網站公開信息記錄……她總是把它們用機器翻譯轉成德文,再打印出來,偽裝成筆記帶到學校裡研究。以及,這件事當然會耽誤她上課聽講,因此上星期以來她一直在抄漢娜的家庭作業。她跟漢娜保證她早晚會補上,反正考試前會的。而且她一點也不為這件事內疚,反正她已經從那些糟糕透頂的機翻德文裡發現她老哥過去常抄“手套先生”的作業。

    每當她確定某些文件不再有用時,她會偷用她媽媽的碎紙機把它們銷燬,藏到她床下布偶的肚子裡,等著下一個藍色垃圾回收日把它們處理掉。可是當詹妮亞從書桌前的窗口望見她老哥盯著院子裡的垃圾桶時,她那向來能力挽狂瀾的運氣給她敲響了警鐘。她突然意識到她老哥準是在讀什麼東西,某種放在藍色垃圾桶裡的文件。可她還沒來得及把碎紙往裡頭扔,還有什麼能引起她老哥的注意呢?

    報紙,肯定是報紙。她馬上想到了多普勒·科隆拿來墊在椅子上的那一份。像老科隆這種年紀的人不喜歡對著手機屏幕讀那些閃光眩目的小字,他們還是會在早餐桌邊讀報紙,剪下他們感興趣的部分保存起來,剩下的拿來墊桌角或是擦車窗。

    她沒有留意那張被老科隆踩在腳下的報紙,因為當時她滿腦袋裡都是匿名快遞的事。可是真的會那麼巧嗎?會是她貼在“偵探板”上的那一張?不無可能。那是份區域性報紙,正是本地老人們愛看的那一類,何況老科隆曾經是保安警察,他是會監獄塌陷事故多看一眼的。

    不過,她知道她老哥看不懂太複雜的文章,那篇報道里又沒刊出倫尼·科來因的照片,而是披露了另外兩名更有爭議、更富盛名的殺人犯照片。相信自己能從兒童身體上吸取壽命的純粹蠢貨顯然已經過時了,報紙青睞的是那些更時髦的政治議題,像是因為厭煩了護理而給病人注射過量藥物的“死亡天使”,或者因為種族歧視而在街上持刀殺人。這些議題眼下肯定要比戀童癖時髦,還可能會被當作下次地方競選的素材。

    這些被埋在塌陷監獄裡的著名殺人犯並沒有讓俞曉絨覺得煩惱。她不認為這些人全都能像倫尼·科來因那樣逃出來,而寧可相信他們是真的埋進了廢墟底下,給監獄外的所有人都省了心。但她真的不能保證她老哥不會從這些人身上聯想到倫尼·科來因——他在某些方面其實要比看上去精明。

    於是詹妮亞採取了最果斷的行動。她把那些處理過的碎紙條從玩偶肚子裡取出來,然後飛奔到院子中,用這堆碎紙蓋住那張或許會洩露天機的報紙。她老哥似乎被她嚇了一跳,這是個好跡象,說明他並沒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麼。她接著就把他的注意力從垃圾桶旁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