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09 疑林(上)

    他們吃了一頓非常潦草的晚餐,是從披薩店叫的外賣。披薩本身風味平平,奶油濃湯送來時也已經冷的。羅彬瀚本想看看是否能在冰箱裡找到足夠的食材,好讓他給自己和俞曉絨弄點熱乎新鮮的東西吃——這只是他到這兒來的第一天呢,怎麼也不到對生活厭煩的時候吧?但他實在是給這個匿名包裹折磨得夠嗆了,沒精神再去和鍋碗瓢盆打交道。他這趟雷根貝格之旅真是開局不順。

    和他一樣無心吃飯的是俞曉絨。儘管她已經在羅彬瀚的監督下收起那幅畫,把它放到馬爾科姆以前保存昆蟲標本用的密封盒裡,那隔著玻璃的林中水妖還是對她有一股誘人魔力。她幾次三番叼著披薩片走到展示盒前,盯著河中的女人細看。而她越是看得起勁,就越讓羅彬瀚味同嚼蠟。最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把整個展示盒都翻了過去,露出不透光的木質底面。

    “嘿!”俞曉絨不滿地喊道。

    “吃飯!”羅彬瀚板起臉說。

    “我正在吃!”

    “這東西可能有核輻射。”羅彬瀚恐嚇道,“你再盯著它看,今晚眼球就會枯萎。”

    “別蠢了。”

    這幅畫含有核物質的可能性的確不高,但絕對不是零,羅彬瀚已然決定週一就去想辦法弄個蓋革計數器看看。他當然也知道這樣有多神經病,但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和這家人在一起時的生活。明天中午他還有一場梨海市那邊的電話會議要開。這個假期再也不會給他快樂了,不會讓他像留下吃晚飯的昂蒂·皮埃爾那樣無憂無慮,把每個口味的披薩都大口吞下去兩片,再咕嚕嚕地灌了一碗冷掉的濃湯下肚。他發現她還真是吃什麼都挺開心的。

    晚飯結束以後,昂蒂·皮埃爾依依不捨卻萬般滿足地跟他們道了別。羅彬瀚本想追回那塊卵石,但卻沒法在俞曉絨面前開口。他決定暫時不提這件事,因為一來那顆卵石可能只是件無關緊要的壓箱物,二來那可是陳薇的徒弟,任何危險品落在她手上總比落在俞曉絨手上安全。

    俞曉絨仍在那幅畫面前轉悠。羅彬瀚把她領到桌前,讓她幫忙收拾桌子上的殘局。他們把所有的快餐盒都扔進垃圾桶,擦乾淨桌子,羅彬瀚還要求把所有碰過那個快遞的東西都高溫清洗一遍。俞曉絨大聲地拒絕幫他幹這事兒,羅彬瀚只好自己動手。他拿打火機燙了剪過快遞的小剪刀,並把落在草地上的膠帶與紙片都撿起來包好。當他把這堆東西扔去外頭的垃圾桶裡時,卻看見裡頭躺著一張沾滿泥灰的皺報紙。

    他估摸它就是多普勒·科隆曾經鋪在椅子上墊腳的那一份。它又髒又破,而且全是德文,因此羅彬瀚只能讀懂上頭幾個零碎的單詞。在某塊文章的大標題上寫了“罷工”,右邊的欄目則是“監獄”。但願這是兩篇無關的文章,他心想,可別是獄警罷工了吧?

    他忍不住想要多瞧兩眼,確保這些騷動不會席捲到雷根貝格,可惜他真的讀不懂德語文章,板塊底部倒是有幾張配圖,也被老科隆的泥腳印蓋住了不少。他只辨認出兩個人半身照,拍得特別死板,像證件照或通緝令上用的那種。

    右邊的照片是個短髮男人。左半邊身體完全淪陷於科隆的泥靴,只有右臉還能看得清楚。在羅彬瀚看來,這張黑白印刷的臉孔下半部分缺乏特色,走在街上或許也沒人認得出來,上半部分卻有一隻分外僵硬的眼睛,眉峰中段向上頂起,形成一個小尖,彷佛那裡受過某種裂傷。這使得他的眉眼特別突兀,報紙糟糕的印刷質量更加劇了這種不自然。如果這並不是印刷效果,而是它真實的樣子,那這眉眼的主人走到哪兒都肯定會叫人覺得不安。

    羅彬瀚開始好奇這到底是一個逃犯,還是領頭罷工的獄警,於是在垃圾桶邊轉起了圈,想換個更好的拍攝角度——他雖不會德文,卻能熟練運用各種手機識圖翻譯軟件——還沒等他從那些天書般的德文單詞中得到線索,俞曉絨捧著一大包廢紙,重重砸進垃圾桶裡。堆成小山丘的碎條片紛紛滑落,如一場小型雪崩覆蓋住底部。

    羅彬瀚低頭看看那些明顯是碎紙機制造出來的細長紙條,紙條上有支離破碎的字母,還有些像是打印出來的網頁。可實在是太破碎了,誰也沒法再從這些麵條似的細紙片裡拼出它原本的信息。

    “你搞什麼呢?”他問道,“這些紙是怎麼回事?”

    “我的家庭作業。”俞曉絨聲調冷酷地說。

    “真的假的?你媽媽會發瘋的!”

    羅彬瀚不太相信這是真的,但他還是拋下那堆垃圾,追著奪路而逃的俞曉絨上了樓。他在俞曉絨合上臥室的房門前成功插進去一隻腳,可還是沒能闖進去。他下意識地把腳縮了回來。俞曉絨讀初中後他就很少走進她的臥室,以免看見些不該給他看見的。他們是兄妹,但卻並非朝夕相處的家人,這種尷尬隨著俞曉絨的長大日趨明顯,不過這一切眼下都不重要。沒有任何理由能允許俞曉絨粉碎她的家庭作業。

    “老實交代!”羅彬瀚敲打著門喊道,“你到底撕沒撕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