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695 孤遊如雲(中)

    “今天怎麼來了?”他聽見周雨問。

    羅驕天非常低沉地回答了一句,大概是不希望答案傳進第三個人的耳朵。這個舉動根本沒有意義,因為這點事羅彬瀚總是能從周雨口中問出來的。儘管如此,實際上羅彬瀚也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不知怎麼他如今委實有一副好聽力。

    “想借點學習資料。”他聽見羅驕天這麼回答。這是個萬無一失的答案,因為周雨家裡的確存放著大量專業書籍,有些從書名看上去就相當冷門,羅彬瀚估計也不是那麼容易在網上找到。不過他並沒忘記羅驕天進門之前的反應,不免懷疑學習交流僅僅是個表面上的理由。

    如果周雨和他有相同的想法,至少羅彬瀚沒從他的聲音裡察覺出來。周雨只是繼續和羅驕天談了幾句關於學校與專業課的話題,隨後就走進了衛生間。羅彬瀚趁著這段時間隨便煎了點昨晚剩下的肉排,再加上幾份煎蛋餅。當煎蛋餅在鍋中滋滋作響、逐漸成型之時,他腦中不由想起了一句老話:不打碎雞蛋就做不成蛋餅。可是私底下他一直覺得這句話有點古怪,因為他根本想不出誰會在做蛋餅的時候為了用掉的雞蛋而惋惜。誰會不忍心打碎雞蛋?一隻飽受艱辛的母雞?可是對一隻母雞來說,犧牲雞蛋做出來的蛋餅對她又有什麼可安慰的?真是句莫名其妙的警世恆言。

    他端著盤子出去的時候周雨已經在和羅驕天討論起某本書上的題目。似乎羅驕天不能肯定那張人體軀幹的x光照片代表著何種症狀,而周雨正向他指出哪些地方代表著典型特徵。非常典型,他聽見周雨強調著說,能在教科書裡一眼識別,可是臨床上卻鮮少能遇見如此完美的案例,他有一本書是專門收納這一類型的特殊病例的,可以讓羅驕天借回去慢慢。羅彬瀚幾乎要翻起白眼。非常典型,他也在心裡說,影印掃描或者在聊天軟件上發幾張照片就能解決,可是書呆子們鮮少想到如此有效的辦法。他們似乎對紙質書籍有一種普遍迷信。

    等到羅彬瀚一出現,羅驕天就不再繼續提問了。他默默地把書放回自己的書包裡,跟著周雨的動作去拿杯子與咖啡壺。羅彬瀚不得不帶著點尷尬地制止他,並把一罐榨好的果汁放到他面前:“你喝這個吧。”

    羅驕天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上去顯得有點侷促,而周雨則疑問地看了看咖啡壺——就算給三個人喝也綽綽有餘了。

    羅彬瀚嚴肅地說:“我在裡邊放了砒霜。”

    周雨答應了一聲,開始緩緩啜飲他自己的那杯。羅驕天有點緊張地僵坐著,彷彿在等著看周雨是否會真的暴斃。

    “如何?”羅彬瀚問,“你覺得嚐起來是什麼味道?”

    周雨向他解釋高度提純的砒霜從理論而言不應該有味道,如果微溶後生成了亞砷酸,也許嚐起來會有點鹹。不過那是理論上的情況,畢竟這和濃度、雜質和溶劑都有很大關係。從歷史上已知的案例來說,中毒者往往嘗不出什麼,他們只是飛速奔向死亡。

    羅彬瀚沉思了幾秒,問:“可你不覺得有點鹹嗎?”

    周雨又試著喝了兩口,肯定地告訴他砒霜絕不可能達到這個鹹度,即便是有雜質的也不行。

    “確實,”羅彬瀚承認道,“我是倒了小半袋鹽進去。”

    周雨瞭然地點點頭,認可這個合理的解釋,然後接著喝了兩口。羅驕天相當迷茫地望著他們,羅彬瀚只是聳聳肩,把一份蛋餅推給他。

    “不要思考你周老師是怎麼過日子的,”他對羅驕天說,“他是神仙。”

    直到這時,羅驕天似乎才明白這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可是這一點也沒讓他變得更加自在起來,如同一隻被手指戳到的虎蝦,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埋到沙子裡去。情況簡直比兩年前更糟糕了。

    有那麼一個短暫的時刻,羅彬瀚感到胃裡翻滾著一股悶火,讓人想立刻砸碎點什麼東西。他甚至有點煩躁地想到羅驕天這樣子實在是太蠢了……不,不是蠢,只是笨拙和遲鈍。說一個能在考試成績上如此優異的人笨拙也許不合道理,可是他看上去多像只被人豢養長大的牲畜,臃腫而又無害,對陌生環境怕得發抖。沒有獵人會因為對付這種牲畜而得意,他們甚至會覺得這太殘忍了,讓獵物一點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可是要是這樣的牲畜被宰殺了,也沒人會真的當一回事。也許有幾聲裝模作樣的嘆氣,有些關於仁慈之類的討論,但是等到上菜的時候,沒人會因此而不動筷子。一個人是怎麼能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的?倒好像他身邊的同類全是他食物鏈上游的掠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