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690 歡迎來到叢林(下)

    “對你不健康。”羅彬瀚高深莫測地說。

    他不讓莫莫羅繼續多問,因為那對於永光族絕對是超綱內容。而為了轉移莫莫羅的注意力,他們下午也安排了足夠充實的行程。梨海市不是個以旅遊聞名的地方,也沒有多少特別的景點,可是莫莫羅實在相當易於滿足,似乎只要把他放到一群可互動的土著群中就會叫他萬分高興。而像在城市歷史博物館或是藝術畫廊這樣的場所,他又試圖把所有介紹過的內容都背下來。

    羅彬瀚發現他還帶了一個小筆記本,用於臨摹畫作與風景。他費解地問莫莫羅是否有這個必要,結果莫莫羅告訴他這都是從別人那裡觀察學來的。羅彬瀚真的想知道他在自己不在的時間裡都看了些什麼節目。

    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風平浪靜又讓人頭暈目眩。而且意外地沒有花多少錢。那是因為所有人似乎都對昂貴為精緻的紀念品缺乏興趣。星期八滿意於她的天使小揹包,而莫莫羅的小筆記本里已經臨摹了許多畫作,甚至還有他們幾個人的速寫。那些畫不見得很有藝術性,可是準確度非常高,直線與弧線都完美得好似用工具作成。欣賞者能很直觀地認出他所描繪的東西。

    在回去的路上,羅彬瀚饒有興趣地翻看莫莫羅的筆記本,藉此回憶他們一天的行程。這些精準而客觀的畫作令他想起了所有那些莫莫羅送給他的編織玩偶。他不得不為莫莫羅的多才多藝而驚歎。不過同時他也發現,和簡單可愛的編織玩偶不同,莫莫羅的畫奇怪地缺少一種生氣。他說不出專業性的評價,只是覺得它們有點冰冷。那些筆觸太完美太利落了。畫者只是忠實而精準地記錄了光線呈現出的物體位置,可是他記憶裡的那種氛圍卻不存在於畫上。他疑心莫莫羅玩得並不盡興,但當他偷眼打量筆記本的主人時,他發現後者正熱情而專注地跟星期八玩一種從當地兒童中學來的拍手遊戲。

    羅彬瀚陷入了沉思。他在想作品到底能多大程度還原作者的個性與氣質,又或者那只是純粹技法的問題。內在與表現的不協調。要麼,莫莫羅並不真的清楚人類情感與種種象徵表現之間的真實聯繫。那些複雜的反應被奉為是高級的,可是對於永光族而言卻未必如此。它們是熾陽高照處毫無陰翳的山峰,而那些它們忽略的,從未理解的乃是叢林之底。那些野草叢生、枝蔓糾結的陰溼之地。在那裡蟲鳴喧囂而又腐草叢生,永遠不見天日,卻成為了繁林茂樹的根基。

    他在關於叢林的思緒裡睡著了,直到公交到站時荊璜才把他叫醒。

    “你應該在這站下吧?”他迷迷糊糊地聽見荊璜說,“這裡離周雨家最近。”

    羅彬瀚揉著眼睛下了車。等到公交車絕塵而去,他才後知後覺地驚奇起荊璜竟然懂得公交路線是怎麼一回事。他還發現自己手裡依然抓著莫莫羅的小筆記本,不過沒什麼可著急的,他可以明天再物歸原主。

    天已經快黑了,但周雨不在家裡。羅彬瀚給他發了消息,卻沒得到任何回覆。這也不算什麼稀奇事,他估計周雨正要經歷一個忙碌的實驗室之夜,沒準要到凌晨或次日早上才能回來。他本想給自己做頓晚飯,再隨便聽點新聞或流行的節目,可是屋內的安靜令他一下有點適應不了。

    他很快就待不下去了。於是他給周雨留了條消息,又重新走下樓去。這次他用不著漫無目的地遊逛,而是徑直走向槍花。他打算今晚繼續在“埋伏劍仙”的任務上碰碰運氣。即便碰不到也沒什麼關係,他覺得和陳薇聊聊也很有趣,如今他對她已經有些認識了,不再覺得她那麼神秘而可畏,只要別讓她送自己回家就行了。

    結果,他連陳薇也沒見到。當他鑽過槍花那狹小的門臉後,唯一見到的熟面孔——還不如說是熟背影——是那個坐在角落裡的紅髮男人。他桌上的飲料與餐點與前次如出一轍,服裝坐姿與筆記本的角度也分毫不差,每個細節都像是昨日重現。只有他的頭髮看起來更缺乏打理了。從他敲打鍵盤的節奏裡,羅彬瀚依稀聽出了幾分壞心情。

    沒必要去惹一個正懷著火氣忙事的人,因此羅彬瀚躡著步子繞到櫃檯邊,先敲了三下門,可是沒有回應。他又研究了一下那個把手,沒找到任何疑似鎖眼的結構,而當他試著伸手去擰動時,休息室的門也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打開了。

    室內沒有人。昨天他和陳薇坐過的地方已被收拾好了,床上散落的書似乎也還是那幾本。那個華麗的胡桃夾子卻被好好地安置到了床頭。羅彬瀚衝它擺擺手,又把腦袋縮回門外。

    那個曾經仔細打量陳薇的女孩今天沒來,只有紅髮男人獨佔店面,看起來還十分心安理得。羅彬瀚無所事事地站在櫃檯前偷瞟他,心中幻想起一些離奇的情節:也許這個紅髮男人就是他要找的隱居劍仙,他每天都佯裝成客人坐在這裡,用那臺筆記本電腦和宇宙中的龐大勢力互相交流,並且還順便和陳薇串通好了一出針對他的惡作劇。他表面上是個社恐的老外,而實際上卻演技超凡,隨時能扮成另一副樣子——不然何以解釋他那口流利標準的中文?一個整天不跟人說話的老外可不能把發音吐得那麼標準。他準會在羅彬瀚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練習。另一種假設是那頭紅髮和白皮膚都是偽裝,他實際上是個本地劍仙,只是想找個理由不和別人說話。這沒有什麼不可能,要是荊璜能夠逃避和陳薇說話,肯定會自願為此變成一隻鵜鶘。

    懷著種種漫無邊際的想象,他在櫃檯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可樂,然後慢吞吞地走到紅髮男人桌邊。當他靠近到三米以內時,對方已經半合上電腦,用警覺的眼神打量他。羅彬瀚沒有表現出一點尷尬,而是笑眯眯地在旁邊坐下了。

    “還記得我嗎?”他口氣愉快地問。

    紅髮男人大概並不願意回答。可是羅彬瀚持續不動的笑容與凝視肯定叫他明白對方不會放他一個人待著。他非常勉強地點了點頭:“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