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688 歡迎來到叢林(上)

    羅彬瀚打開房門,朝外頭張望了一圈。他看見那個坐在門邊的女孩正抬頭打量他,而那個紅髮男人則站在桌邊,手裡舉著自己的電腦。他的腳邊躺著一個打碎的玻璃杯,棕黑色的飲料淌滿了桌邊與地板。

    這杯子顯然就是剛才那聲動靜的源頭。而當紅發男人把臉轉過來時,羅彬瀚看見他臉上有種古怪的表情:驚訝,惱怒,又似乎混合著驚喜。他那蒼白並有少量雀斑的臉都因此而發紅了。不過那並不叫人緊張,因為這人的長相總顯得有點無精打采,似乎屬於那種很少參與社交活動的類型,還有一副顯然是缺乏鍛鍊的孱弱體格。

    當他注意到羅彬瀚的腦袋時,那種古怪的表情立刻從臉上消失了。他像個典型的不善交際者那樣避開視線接觸,只盯著羅彬瀚耳朵旁邊的一小塊牆面。

    “我把杯子摔了。”他用算得上流利的中文說,“剛才胳膊碰下的。結賬的時候我會賠償。”

    他顯然是把羅彬瀚當成了店裡的一員。而羅彬瀚並沒糾正他的看法。出於一點好奇,他走過去收拾起杯子的碎片。當羅彬靠近時,那個紅髮男人使勁地往牆邊靠,彷彿不習慣自己半米之內還有別的生物存在。他心不在焉地用單手託著電腦,另一隻手則敲打鍵盤。屏幕的燈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看上去陰晴不定。他始終把電腦的背面對著外頭,羅彬瀚企圖從他眼睛表面的那一小塊反光看出電腦上的內容,結果當然沒能成功。他的視力還不足以完成一些奇蹟般的偷窺任務。

    “需要另換一杯?”他問道。

    “對。”那個紅髮男人回答,眼睛依然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羅彬瀚把杯子的碎片扔進櫃檯後頭的垃圾桶裡,又去櫃檯裡拿了一個新杯子。其實他本來用不著做這些,只需要回去找陳薇就行了。可他還是隨便開了瓶飲料放到對方的桌上,並趁著這個機會近距離地打量了對方几眼。他不記得自己以前認識哪個天生紅髮的人,可是這個人卻有點叫他眼熟,彷彿他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人的外表不能算特別有魅力,羅彬瀚覺得他的氣質不太像是個社會名流,或者其他經常會出現在新聞鏡頭裡的人。

    他又想起了先前快餐店裡的那個年輕保姆。真是奇妙,今夜他似乎看誰都眼熟,同時卻一個也記不起來。不過,這個紅髮男人並沒表現出認識他,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沒看清楚他的樣子。從始至終這人的眼睛都牢牢黏在屏幕上。羅彬瀚給他帶來新飲料時他也沒抬一下頭,只是口氣粗魯地用中文說了一聲謝謝。那聲音聽上去和他的儀表一樣虛弱煩亂。

    羅彬瀚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到店主的房間裡去了。陳薇仍然坐在原位等他。

    “沒什麼,”羅彬瀚坐下來說,“外頭那個男的把杯子摔了,所以我給他換了杯新的。不過我沒記賬,估計這兒的老闆也不在乎?”

    “無妨的。倒是麻煩你了。”

    “我本來懷疑有人在外頭偷聽我們說話。”羅彬瀚承認道,“不過看樣子只是湊巧。那傢伙像是自己碰到了什麼事。我猜和他正在電腦上鼓搗的東西有關。”

    陳薇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對羅彬瀚擔保沒有人能在房間外偷聽。羅彬瀚沒看出來這房間有什麼特別的隔音設計,至少他能很清楚地聽見外頭的動靜。不過既然陳薇這麼說了,他就姑且相信來這兒的客人都是正人君子與自閉症患者。

    “關於我妹妹的事可以後頭再討論。”他說,“我至少還有一週的時間才能見她。我們都能好好想想。如果你願意幫我這個忙,我會……嗯,我也會盡量給你一些報答,財務或是人力方面的。雖然我想你不怎麼需要。”

    “我一直是願意幫你解除煩惱的,羅彬瀚。”

    羅彬瀚覺得這句話多少有點怪,不過陳薇的樣子倒很鄭重,他只得相信對方是認真的。這真是一位笑容可怕然而卻本性慈愛的祖母。

    “我確實有個煩惱,”他說,緊接著又改口道,“是個困惑。我最近剛對這件事產生困惑,沒準你能幫我解決。”

    “請講講看吧。”

    羅彬瀚向她講述了自己意外與莫莫羅精神融合的經歷,還有阿薩巴姆曾經窺伺並向他暗示的那個夢——在黃昏時划船的山中之夢。他直白地向她表示,自己忘記了一些東西。

    “不是那些瑣事,”他補充著解釋,“不是那種細枝末節每天都要反覆的事。我忘記的是一些本不該忘記的事——像是到山裡去過暑假,而且還是和周雨的老爸一起去,這事兒我根本不應該忘記。這麼多年來我本沒見過他幾次。”

    “那麼除了這件事以外呢?還忘記了別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羅彬瀚說,“我忘記了。這就是問題所在啊。我知道我忘了點什麼……有些事說不通,可是我沒法仔細去想。這不是說我的記憶裡有空白,而是……就像那種沾了水的肥皂,明白嗎?它就在那兒躺著不動,你也知道它就在那兒,但你就是死活抓不起來。你可以輕輕地碰它一下,或者大概地摸摸它的輪廓。可你要是使了勁,它就會立刻從你手裡滑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