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76章 昆蟲至微,螻蟻至賤

    追趕段亦心和林阡的這幾劍,全然是赤霄、泰阿、龍淵、魚腸、純鈞、承影這等傳說中的神器,劍招如劍名,或氣勢凌人,或磅礴激盪,或縹緲深邃,或剛韌勇決,或雍容清冽,或精緻優雅,若非劍主並不想置人於死地,別說只是劃破了林阡的後背衣衫,就算把段亦心順帶著削砍成泥也綽綽有餘。



    天衍門七大高手武功不比段亦心低,加之她原就被消耗了大半體力,故而無論袖中長鏈、腰間軟劍、身側戰刀,都是擲出去便彎、繞出去便亂、斬出去便卷,十回合後武器便失大半、自身狀態也到極限。這些年來,很少有像今日這般摸打滾爬處境,她委實不願背上的林阡受害,索性將他倉促放到幾步外山路上,隨即以僅剩的一把雲泉劍橫封在前守護,最先打出的招式正是母親所傳授的“清光猶為君”。



    小師叔素來對她疼愛有加,早就想對她說實話:“小師侄女……既成事實,不妨透露給你……你父親的使命,是制伏淵聲和林阡這些魔,拯救天下蒼生;天衍門其餘門人的使命,是制伏林阡和你父親這些魔,拯救天下蒼生……”



    “好一個拯救天下蒼生,天衍門可曾算過我段亦心的使命呢。”她語氣寒峻冷漠,姿容端嚴不怒而威。



    “聽我說!先前幾十年,我們預見明主是曹王,去年年底預見林阡和鐵木真,這二人都是‘極有可能’……日前預見‘阡陌之傷’、現下也都發生了……林陌已將林阡取代,你不必為了你這主公,白白地……”小師叔不想她無謂送命,忙不迭地勸。



    “可是,柏輕舟那位神女選擇我主公,會否正預示著她所見到之更遠未來,林陌並不一定影響主公?主公他是可以抗爭命運的?”她堪堪接過幾個師伯的招,卻是在小師叔有意無意的幫忙下。



    “柏輕舟未必算得比我們遠了,以前或許能,但今次她連林阡活著都沒算到,我們卻算到……”小師叔邊勸她、邊攔架,“林阡既已成魔、隨時為禍人間、陪葬太多無辜……不同於你父親對他的強殺,我們的關鎖是最合理的……”



    “合理在何處?將他半死不活地關在那不見天日的十八層地獄?”她不忍、而且不能代抗金聯盟做這樣殘忍的決定。



    “小師侄女,對不住了,天衍門弟子只能順應天命!”小師叔見她冥頑不靈,不得已也提升了劍速。



    “哼,順應。我父親殺害東方顓孫二位師叔伯、逆了當時你們所見的天命,卻直接引起現今的阡陌之傷,不就是順應了當時柏輕舟就已見到的天命?你怎知道現在所做的一切是推動還是改逆?你所見終究你所見而已!”段亦心愈發覺得,天意若定,只能服從;但天意中的變數,正是因人改逆而變;但你所謂的變,對他人而言是定,天衍門怎麼能夠保證他們在天命指導下的舍小義求大義就一定是正確?



    “往常不是這樣的,唉,一切矛盾都只因為,天象太亂,什麼都是‘極有可能’而又‘未定’……能預見到的都太近,才算出立刻就發生……”小師叔滿頭大汗,段亦心記起來,外祖也對她說,阡陌之傷阻礙視野,使天衍門和柏輕舟都難以準確預測遙遠的未來——他們的能力都侷限在“不超出開禧三年”,他們也同樣認為變數無窮、不絕。



    “天衍門對這樣的大勢只能採取‘伺機而動’,不過無論如何,這妖邪暫時要鎖在這裡,以免對定西周邊民眾不利!”大師伯最能洞悉段亦心外祖的心意,“待我們找到淨化他的方法後再放出……”



    “……恕難從命!”她雖然知道她的性命對天衍門來說不算什麼,但還是表現出了你們若想鎖我主公就先殺了我的氣魄——主公怎能像淵聲那樣,被關進鐵牢籠裡折辱?你們找到淨化他的方法又要多少年?!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誰教她是段亦心,堅守自我能和大多數人背道而馳的那一個:主公,說起來,這份至死不變的頑強,還是我在山東向你學來的……



    早就不再是兵書寶劍峽中喪失信念絕望求死的豫王府第五了,她因為他林阡的關係才煥然一新對未來重新燃起希望,此刻縱橫交織的劍光中她決然為他一人而戰,先以“松際露微月”“孤雲獨去閒”盪開三個師叔,又憑“天之道虛,地之道靜,虛則不屈,靜則不變”衝宕遠了兩個師伯。



    可惜勉強與大師伯單打獨鬥十回合後,她這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氣便到末尾,大師伯毫不留情乘勝追擊,這裡除了小師叔之外,無人對她有過片刻通融。



    當是時,其餘師叔伯全部調勻氣息回頭,或想參與圍攻,或想繞道對林阡不利,她心裡自然更怕後者發生,稍一走神,被大師伯一劍擊中肩膀飛開老遠,本身內傷便已極重,這下更是傷上加傷。



    更不幸的是,她在跌近林阡後背之時,意外又遇他身軀的自動防禦。由於預見到這絲先前已傷過她數次的氣血,她下意識地躲開半寸最終摔在他身畔,內傷發作、口吐鮮血、又生生耽誤了半刻,無法再行抵擋大師伯窮追不捨的赤霄劍,唯有拼力抓住他正待一同滾遠數步,陡然又發現身下碎石滾落萬丈之深……



    這才在忽明忽暗的天光下看清楚,前面已無去路——天意如此,這座原該是平路的地方突兀出現的懸崖,正是昔年林阡與薛無情水龍掛火龍掛之戰造就!



    “我死不打緊,主公怎麼辦……”段亦心正自絕望之際,餘光裡驀地飛出一把長刀,與此同時她身畔反手殺出的一條帶血之臂,可算把在場眾人都嚇了一大跳!見只見那黑衣“屍體”頭都沒抬突然就拔出刀來對外猛掃一圈又迴旋入鞘,乖張暴戾,強悍粗豪,睥睨眾生,一氣呵成,這舉動,不知出於自保還是保護身邊人的本能。



    然而,他就這般背對著他們趴在地上、手臂向後輕輕抬起來一下而已,打一回合後,便又恢復屍體停在那裡繼續趴著……這情形,換在別的任何場合都很好笑,但在這黑山死地的陰風之下,駭得小師叔第一個臉色大變跳開老遠,而包括大師伯在內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緩得一緩,大師伯最先鎮定:“偶然罷了。”二師伯最為急躁,一聽就信,衝上前來迅猛以泰阿劍刺下,倏然間卻被一道更快更強的刀風反向斥回,繼而一屁股釘在地上動彈不得,三師伯和四師叔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拔出坑來……



    “這……”一時噤若寒蟬,這是詐屍還是……不對,他本來就沒死,是他們預測出來的“行屍走肉”……



    乍見那妖邪持刀盤膝坐起,頭髮散亂,滿臉傷疤,既威風凜凜,又形象可怖。



    他依然眼睛都沒睜,似是被那些氣血強行撐起來的,雖無神智卻始終沒有再臥倒,脊樑也慢慢從佝僂變得筆挺。



    沒有人不為此異象瞠目結舌,但和師叔伯們的膽戰心驚全然不同,段亦心心裡全是驚喜、激動和期待:“主公……”



    他未回應一句話,一盞茶後仍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無聲無息、活像個已經圓寂的得道高僧,但那雙飲恨刀卻代表他向天衍門挑釁:一起上吧。



    不管他是人是鬼,是魔是道,他們的任務便是帶他回去關鎖起來,此刻段亦心油盡燈枯正是最好時機,懸崖邊他們也佔據著最有利地形——縱然本身並不好戰,天衍門門人還是紛紛驅趕走悸怕和不安,除魔衛道,捨我其誰!瞬間段亦心笑容僵在嘴角,只看到連小師叔都已抖擻拔劍。



    她正想勸阻,還未發聲,就發現……已經打完了……



    好像啪啪轟轟連串數響過後,七把同時上前的神劍齊被打飛,半空中橫七豎八地混亂墜落下來……



    剛剛那一刻時空凍結了嗎?對他而言那七個敵人的百千絕招竟毫無威脅……非但全然不沾衣,各自絕招都互喂!



    “設陣。”不容段亦心鬆懈,大師伯一聲令下,全體拾回劍器,七曜之陣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