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59章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2)雙生

    主公?徒禪月清沒有通風報信,香林山上哪裡來的主公!他確實是眼花認錯了人……但那白衣刀客除了長髮如墨之外和主公有幾分區別?只要是沒見過主公幾面的、尤其是僅從畫像裡辨認過的,更容易在倉促間覺得那少年似曾相識……



    直到那少年手中雙刀,一把利落地滌盪開一眾大內高手,一把惡狠狠地貼在了完顏璟的脖頸間,徒禪月清才緩過神來這是和自己一同從東線回來的主公雙胞胎弟弟——然而他的這番舉動,換主公做才更教人信服?



    定睛一看,那個人,真是當仁不讓將金帝完顏璟擒在了刀下,果斷替曹王和戰狼做出了適才整個曹王府呼之欲出的決定:“謀逆?當誅?就因為策反吳曦功勞被搶你便聽信小人讒言,就因為人云亦云杞人憂天你便猜忌忠良居心,完顏璟,你把自己的長城拆成斷壁殘垣,可知似極了南宋的昏君趙構,眼看強敵已欺到頭頂,卻還為廟堂紛爭親手摺斷頂樑柱,如此荒唐,金朝無望!”



    “盟王,您,您說得都對……”無疑,完顏璟在第一刻也把他錯認成了林阡,心魔被激之餘,大驚癱倒在地,顫聲連連求饒,他在遭遇大變之後本來就思緒混亂,被這一刀陡然一嚇竟全然意識模糊,瞪大了雙眼盯了對方良久也沒認出對方是誰,失態到這般地步完全不像片刻前那個嚴厲兇悍的帝王。



    遠近眾人均如木雕石刻,瞠目結舌望著這意想不到的一幕,一時之間全都鴉雀無聲。天色是那般的配合,林中光線漸漸從完顏璟身上移向他去,一個瞬暗,一個驟明。



    那長身鶴立、那溫潤如玉、那眉目俊朗,像極了從畫中走出的仙人,偏又在舉手投足間映現出迫人的威懾,明明不止是沾了他哥哥林阡的光。那把刀橫在完顏璟喉嚨已然擦出血痕,除了忠心的完顏賽不以外沒有一個人對此作出“感覺不妥”的反應,就好像那是自然而然的、那是應該的、那是解恨的,那是蓄積了一世怨氣的曹王府最想做的事終究被他一刀激出、一發而不可收。



    “完顏璟,你有這樣強的魄力,這般多的高手,卻勇於私鬥怯於公戰,作為一個帝王竟不覺得羞恥?再不和衷共濟,如何打敗林阡!”他說完顏璟有魄力真是給了完顏璟面子,完顏璟在他刀下只差沒像潞王那般痛哭流涕:“朕,朕慚愧,知錯了……”



    小時候,林陌總和父親林楚江抱怨說“南宋無望”,就是因為看到官場的狗苟蠅營靡所不為,沒想到金朝也是如出一轍。香林山上,他本是個看客,到最後終於看不下去,決定不再沉默於人群。他是萬念俱灰自暴自棄的林陌,骨子裡卻又是好打抱不平、喜懲惡揚善的林阡。



    又或許,他之所以被激怒,還因為曹王是他在絕境時收留他的、深受他敬佩的頂天立地之人,沒想到竟和他同病相憐遭自己人出賣盡了;更因為,曹王若真有三長兩短,再無人能阻遏林阡和林念昔的輝煌命途,他林陌不能接受——



    林陌,你不是說過,你的理想,是“統一武林、奪權復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臨天下”?為何現在竟那樣的不希望林阡夫妻率領王師北上滅金、完成你曾希望他倆代你完成的一切?



    因為,那顆熾熱的保護南宋武林之心,早就在林阡對他和母親趕盡殺絕時死去,那一腔激盪的留戀南宋故土之血,早就在林念昔對他痛喝“殺我百姓、不共戴天,犯我河山、雖遠必誅”流乾。



    理想已隨風而逝,家國亦非我所有。既無處立足,談立場何苦。



    緩得一緩,完顏賽不趁他失神,奮勇衝上前來,厲聲喝出一句:“大膽逆賊,犯上作亂!速速棄械投降!”



    話聲未落便拔刀來與林陌廝拼,卻投鼠忌器始終不能救出聖上,其餘大內侍衛全都僵在一旁不知在想什麼,那個叫曼陀羅的高手若是追前來護林陌,聖上只怕是……完顏賽不果真很快就被曼陀羅拆走,餘光瞥見聖上發顫恐懼的樣子,心中自然是既驚又怒:“一群飯桶,還不快來護駕?!”零星幾個上前與林陌交鋒,卻接連被他的永劫斬掃退,除了他長得太像畫像裡的死神林阡之外,還有個原因是……他刀法確實不弱。



    “這刀法……”這刀法入了戰狼的眼,也是一驚非同小可,“正是飲恨刀法,雖氣力不足,但精湛莫名,磅礴之風不輸林阡。然而,他倆竟好像本質相反,林阡衝擊,而他壓迫,林阡刀勢拔地衝天,而他刀勢吞天裂地。”一如高峰,一如深淵,一個掀天,一個匿地,“那麼,他是否可以干擾林阡刀法,助我迫林阡走火入魔……”



    心念一動,林陌作用,只怕還不止於此,見只見頭昏眼花的完顏璟,居然重返了去年十月被下毒的渾噩狀態,一邊脖頸淌血一邊喃喃念著:“朕當真知道錯了,朕不該誣陷社稷肱股,曹王,朕願將皇位讓給您翁婿二人……”



    那麼,現在算禪位?林陌永劫出會州,金帝王氣黯然收!



    “這……”一眾宵小和腐儒如夢初醒,豈能見到這樣的功虧一簣、碩果旁落?這才組織起了勤王和渾水摸魚,“聖上莫憂!絕不教曹王兵變成功!”形勢有變,縱使是完顏江山也不再韜晦,提攜“貔虎刀”縱身一躍,直將那始料未及的曼陀羅劈開老遠血流如注,下一刻,冷血之刀對準了林陌身上要害猛刺,又快又狠,哪裡像“因傷退下前線”。



    “元兇的人……”戰狼思路和出手皆是此地最快,一手還抵著曹王身體,一手以“血狼影”隔空出擊,猛然把完顏江山從林陌身邊打開。不刻,軒轅九燁緊承戰狼攻勢提劍入局,然而在十招之內竟未能佔到上風:“完顏江山,這樣強的戰力,憑何在襄陽毫無建樹?!”



    完顏匡的謀士素來一腳踏兩船慣了,此刻實在不知誰優誰劣、如何見風使舵,聽見軒轅九燁話鋒直指,頓時手腳冰涼,罕見語無倫次:“他是……”話聲未落,便死於“流矢”之下。元兇本是誠心想和完顏匡合作,奈何猝然出了這種變故?固然那謀士冷靜,但元兇自保要緊。



    “曹王果然謀逆!竟敢劫持聖上!”“供出元兇,饒你不死。”“完顏江山縱橫沙場,從來只見他人求饒。”完顏江山和戰狼遠遠照面,前者竟更加無情狠戾——礙於曹王原則,戰狼不可能在聖上面前滅口,但完顏江山敢,說明他背後主使完全不在意聖上。



    “王爺!”混亂動盪的刀兵之間,凌大傑總算等到了完顏永璉清醒,喜而抹淚,“醒了!王爺,您可嚇壞大傑了……”



    “怎就……這般亂戰?莫要……便宜了林阡……”曹王明明還半昏半醒、說完又暈死過去,卻還是那樣的顧全大局、心中只有香林山上的全體金軍,凌大傑心中一慟,看向林陌和完顏璟,代為下令:“還不趕緊停手!真要被林匪發現,過來將此地連根拔起?!”



    “停手,停手!你們還把朕命當命?還是真的是什麼‘元兇’的人?!原是你們這群人謀逆、騙著朕自毀長城!?”完顏璟終於清醒如常,中氣十足地下出了足以服眾的命令,聽得這話,包括完顏賽不、完顏江山在內全都或主動或被迫地收手:“臣不敢!”



    “曹王絕非兇徒!朕是被人矇蔽。誣告之人全數繫獄,元奴,你知道該怎麼做!”完顏璟厲聲說罷,完顏綱迫不及待將他們拿辦。林陌察覺到完顏璟不是被迫、而是真的分清了是非,因此心滿意足地收刀回鞘。



    “你……是曹王的駙馬。”完顏璟略微轉臉,鼓足了勇氣注視林陌,“好,適才你喝醒了朕,令朕醍醐灌頂,朕要好好地賞賜你……”



    “我不需什麼功名,只願見林阡夫妻敗死。”林陌沒有用臣這個字眼,一是覺得完顏璟不配,二是他從小自知的狂傲。若干年來,眾人只嘆大金出不了一個和林阡平輩的才俊統領全局,非得靠著完顏永璉、僕散揆、完顏匡這些老將出馬,現在看林陌和完顏璟這樣不卑不亢、雲淡風輕地講著要林阡死的決心,不由得都心悅誠服又如釋重負。



    徒禪月清扶起身受重傷的曼陀羅,看著這場亂象有平息之勢,暗暗後悔沒把消息傳出去給林阡。



    



    “皇上,王爺傷病太重,臣等已然盡力,能否渡過此劫,只能看他自身意志……”完顏璟暫住的軍帳之中,太醫們給曹王會診後,竟給出了王爺已藥石無靈的噩耗。



    “你說什麼!”戰狼大驚,一把拎起那人衣領,“王爺面聖之前,明明只是憂思過度……”



    “正是憂思鬱結、積重難返,不發作倒罷了,一發作便來勢洶洶。何況他本就有傷在身,體內還有毒素未清。”太醫面露驚慌。



    “務必將曹王醫好!聽見沒有!”戰狼怒極恐嚇。



    “曹王他,還剩多少時日?”完顏璟屏住呼吸。



    “少則幾日……”太醫在戰狼和凌大傑等人的逼視下不敢抬頭,“若能自行退熱,或許還有希望……”



    “王爺素來身強體健,絕對可以自行退熱。”凌大傑一口咬定。



    “朕是中了什麼邪!”完顏璟捶胸頓足。



    “皇上……曹王醒了,說想見您!”那奴僕臉上越急,曹王的話就越可能是遺言,怎能教曹王府的他們不油然而生害怕!



    “皇叔!”一入帳中,完顏璟便撲到曹王身上淚如雨下。



    完顏永璉命懸一線,自然看不清這半真半假的嘴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皇上,臣高估了吳曦對川蜀的控制力,那裡如今……一片混亂……加之,那離林阡的大本營極近……皇上若派親信治理,務必選謹慎、強悍之人,千萬……不要親入險境……”



    完顏璟驚見他一邊勸說一邊吐血,趕緊伸袖給他擦拭:“皇叔,您別說啦,先歇片刻……”



    “還有,皇上枕邊,除了賈氏之外……範氏,可能是元兇的眼線……不過,臣只是猜測,還未有證據……”完顏永璉雖還一如既往關心著完顏璟,卻不再像往常那般甘之如飴。



    “朕回頭就抽了潞王、紇石烈執中、完顏匡和範氏那賤人的筋扒了他們的皮,將那個幕後元兇揪出來碎屍萬段!”完顏璟想起沙溪清對自己說過,奸相胥持國和李妃、紇石烈執中都可能有勾結,“還有李妃,朕也絕不姑息。”



    元兇以郢王豫王曹王為棋,握緊潞王的手佈局,籠罩住邊角的完顏匡紇石烈執中和吳曦,幾乎沒有親手沾染過一粒灰塵。如果說他有一次到臺前,做了一件旁人不敢代做也絕對不能假手於人的事,那就是去年十月對聖上的下毒。可惜曹王府不方便對完顏璟的寵妃摸底。這個突破口,只要完顏璟肯開,那就很有希望。



    “皇上,您在做任何懲處之前,都切記,千萬不要便宜了林阡……”曹王氣息漸弱,爭如風中之燭,完顏璟驚慌失措:“太醫——!”



    



    帳中對話,只要戰狼願意窺聽,自然能夠得到全部。



    他怕王爺真的去了,怕王爺的遺言說給了雜碎,怕見不到王爺最後一面。



    這時候他只恨自己沒有醫術,只恨自己千慮一失,只恨自己百密一疏。



    千慮一失——嶽離墓前紇石烈執中的大放厥詞,恐怕不僅是離間先帝和曹王,更加是分化僕散揆和曹王;而紇石烈執中背後的人,和賈氏背後的郢王並非一人,戰狼早就知道,只不過他查到紇石烈執中和潞王貪汙的環環相扣就自以為那是潞王,沒有再深入去調查“潞王這離間分化的計謀是誰提供”。要是多查一步,或能一通百順,何至於曹王被元兇猝然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