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58章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1)大內

    “皇上!這賬本,墨跡不對,不對啊!”潞王幕僚一邊抹淚笑一邊喘粗氣,教看見的人都生怕他下口氣就斷了。



    不對,是希望他這口氣斷了——豈止凌大傑、軒轅九燁、完顏綱,就算戰狼,都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枝節,這樣的……破綻?



    “什……麼……”完顏璟也愣了愣,既感意料之外,又覺峰迴路轉。



    “皇上,您看這賬本上墨跡,明顯有兩種,一種是油煙墨,一種是松煙墨,後者珍貴,深重無澤……”潞王幕僚忙不迭地說。



    “記賬和塗改時間不同,先後用兩種墨塊,有什麼不對?”軒轅九燁冷冷開口支持曹王,內心卻也懷疑,依戰狼的個性,會不會在賬本上動多了手腳?雖然那些貪官本就犯罪,但戰狼有沒有可能因為想置潞王於死地而……多此一舉、過猶不及!



    “蒼天有眼!十年前寫下的油煙墨,和幾天前寫下的油煙墨,或許還難分辨;但十年前寫下的松煙墨,和幾天前寫下的松煙墨,區別一目瞭然!”潞王幕僚咬牙切齒說,“松煙墨本身遇水就易溶化,故而新舊的水溶之速差異明顯,所以,有人百密一疏露了陷,分明是幾天前添的筆。皇上,潞王他,根本就是被人栽贓,那人……就是戰狼!”



    真是蒼天有眼嗎?剛好教潞王哭出來的鼻涕眼淚都擦到了假賬上,被他幕僚無意中發現假賬本身才是假的、是戰狼幾日之前造出來的?!完顏璟頃刻振奮,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將目光移回曹王,卻見他行端坐正、面色平和地回答:“皇上,戰狼不會做這種事。”完顏璟的心倏然又一頓,原本想說的話全都堵在喉嚨。



    完顏永璉當然信戰狼,其一不會這麼蠢,對方漏洞百出,本就死罪難逃,何必畫蛇添足,其二,前些天他們才剛有過分歧,戰狼答應過他不會再行事激進,除了林阡之外,又有誰值得戰狼激進。



    戰狼同樣面不改色,聞言只覺胸中火熱,笑嘆一聲:“物證本身不會撒謊,可惜接觸它的人卻會。”王爺說得沒錯,黃河大案果然盤根錯節,他只不過想動潞王一個而已,就有人為了自保而暗中出手、企圖以假亂真來洗白所有。因這案子涉及的全是宵小,說實話,他們哪個想臨陣倒戈他都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們不僅“想”倒戈,而且“敢”倒戈——明知他是大金第一高手還敢反水,這些哪裡是沒骨氣的家奴,分明是訓練有素的死士!就在這片刻之間,他們接二連三跪倒在地磕頭認罪,聲稱自己是被“戰狼逼著出賣了主上”“顏盞大人實在是冤枉的!”,很快就又有保管賬目的官員見狀不好而跟風,沒直說自己是被逼上賊船,卻高明地堅持著一句“皇上饒命!”但卻給完顏璟加深了一種印象:是戰狼的劍架在他們脖子上,逼他們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賬目被篡改……



    “皇上恕罪,實則,唐括大人也並未和紇石烈大人有過任何接觸!”某家奴突然跪地懺悔。



    “唐括大人不止一次出現在紇石烈執中的宅邸,可不是你一個人看見。”戰狼冷笑,虧得他事先留了一手,找到家奴以外的旁人做目擊者,只不過那些都是尋常百姓,今次倉促,沒有被他帶來會寧。



    “那雖是紇石烈執中的宅邸,可是,唐括大人在那裡會見的,並非紇石烈大人自己!”家奴高聲分辯。若真把本來環環相扣的斬斷,那潞王真是鐵板釘釘地無罪了。



    “不是紇石烈執中,誰會住到他紇石烈執中的宅邸!”凌大傑覺得這種爭辯蒼白可笑,然而他看著眼前這麼多小人、好像暗暗形成了保護潞王的同盟,他心裡隱隱為曹王感到擔憂。



    “回稟皇上,那宅邸,起先不是紇石烈大人的,而是紇石烈大人所侵佔、原屬於地魔封寒大人的家業!其中不少家僕都沒換,受過封家的恩惠……”那家奴短短一句話,對著曹王府的每個人都是晴天霹靂、震耳欲聾!這事實他們誰都知道,封寒年輕時被紇石烈執中奪走了房屋田地,所以孤夫人每次都笑封寒“這三十年你拿什麼娶妻?”紇石烈執中也總會嘲諷封寒“姓封的喪家犬”。



    完顏匡的謀士也驚恐地聽著,他這才意識到,那幫在柏樹林足以暴露潞王的宵小裡,潞王確實是蠢得沒有列出干擾項,但是幕後元兇卻幫潞王列了一個多餘項,那就是——



    “真正和唐括大人交往的,是曹王府的地魔封寒!贓款全部都被他藉著征戰之名藏在了北疆!封寒因為和紇石烈大人有過節,所以經常趁回去討要房屋的空暇,與唐括大人約定在彼處見面,東窗事發了也好嫁禍給紇石烈大人,不僅金蟬脫殼,而且報仇雪恨!”



    “呵,呵呵……封寒啊,那也是個寵臣。”完顏璟笑了起來,說不清是什麼心情,既有目的即將實現的快感,又有現實到處背叛的淒涼——封寒由於機緣巧合救過他一次性命,是曹王府裡他難得喜歡的人。



    都到了這節骨眼了、給出去的證據越來越明顯地朝自己臉上砸回來了,戰狼和曹王又豈會看不穿,原來他們找出來的大多線索,都是有人故意流露的痕跡,但那不是因為知道掩蓋不住而刻意拉大的破綻,而是為了陷害曹王府而惡意設下的關於潞王的狠套!不全是貪汙案,而根本奪權戰。水到渠成,反戈一擊,能置曹王於死地,同時保全潞王性命,然而,卻根本不可能在喜好猜忌的完顏璟那裡徹底洗白潞王。所以這個“有人”不是潞王自己,也不是同樣處境的紇石烈執中。



    那麼,不是一石三鳥一箭三雕,根本是四虎競食獵人得利?躲在潞王后面的幕後元兇,至今還未現身!



    難怪,用不著戰狼介紹,完顏璟就能一眼認出潞王的家奴,一方面潞王為了看戲對完顏璟主動送上門,一方面,那家奴是故意讓完顏璟印象深刻!也難怪,這幕僚看潞王理屈時一聲不吭、潞王昏倒後突然口若懸河,為的,就是要嚇殘潞王、加深曹王的罪孽。當初,潞王心血來潮派個心腹潛伏到郢王身邊去騙郢王,沒想到他自己的心腹也是元兇潛伏到他身邊騙他……潞王自以為總領全局,不小心做了個過渡,曇花一現。元兇救他命,不是因為善良,也並不覺得他還有用,只不過是在曹王死和他死之間選擇了前者,而已!



    “皇上,老臣以為,真正參與十年前奸相亂政的,恐怕是曹王爺自己啊!”那時有腐儒開口,說著一件他們都知道的事,“皇上,您還記得嗎,自打‘急遞鋪’開始,曹王爺就暴露了他提拔胥持國之子胥鼎的私心!”



    凌大傑心中一凜,急遞鋪確實是胥鼎提出、完顏永璉作保向皇上請奏投以實用的,那時凌大傑還帶著偏見說“那是奸相之子”,可是王爺他說“英雄莫問出處”,還屢次建議皇上將胥鼎拔擢重用……凌大傑慌忙開口,語氣卻虛:“急遞鋪的好處,這場南征難道眾人沒有體會到……”



    “可是這不就意味著,曹王和胥鼎一直有私下的交往嗎?”腐儒們這些年一直是一個腔調,所謂的曹王功高蓋主必有異心,“據老臣所知,曹王府不少人都和胥門十哲有交情……”



    “你家人和胥門十哲有的交情,要我也羅列出來嗎?”戰狼目光霎時變得狠戾。



    “你,你……皇上!”腐儒又羞又惱,轉頭望向完顏璟。



    “封寒他在何處!”完顏璟終於看見曹王臉上有了他所期待的震驚和擔憂,心滿意足,大聲喝問,恨不得馬上把封寒從抗擊林阡的前線拉回來。



    “他……在川蜀,吳曦身邊。”完顏永璉當然信任封寒不會做那些骯髒齷齪事,但也意識到,就算現在去問那些目擊的百姓,看到的紇石烈執中宅邸外的人,多半也是唐括大人和封寒兩個。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可嘆,他所學兵法都是為了克敵制勝,元兇卻將之運用在朝堂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