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南宋風煙路第1741章 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

    前有林阡亂打,後有激流席捲,失血過多的段亦心,毫無意外瞬間落水。



    她雖在豫王府排名第五、各種兵器都精通,偏巧不擅游泳,何況本就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一旦沉入江中,便去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浪潮洶湧,電閃雷鳴,昏暗中先是魂悸魄動其後心驚膽戰,緊接著,絕望,麻木,寒冷,刺骨,“好冷……”僅剩的披風都已被風浪吹遠,她失去意識前,呢喃出這最後一句。



    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好像又沒那麼冷,依稀被誰從漫天遍地的水龍里搶回了性命,誰,是父親嗎……本能地依偎去追索溫暖,一刻,兩刻,很久,終於不再心絃緊扣,閉上眼安然地鬆開了手。



    “活著!還沒完!”那人以命令的口吻對她吼,聲音如強烈的陽光衝破陰翳,因為他,耳畔的江水慢慢從喧嚷變得空靈,因為他,她的心越來越安靜,身體越來越柔軟,因為他,半點不用擔心,可以放肆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好像醒過卻不在這個時空,魂游到彷彿千世萬代之外,經過了無數輪迴才被那人急切的呼喚拖回原點——“段女俠”?誰在叫我?



    怎可能是父親!一驚而醒,魂才附體,早不記得她是怎麼幾乎身無寸縷地獲救,轉過頭卻看見果然是那個男人隔著幾步全身溼透,而她,竟也囫圇穿著落水前被強行撕脫的襦裙,此時儘管破碎不堪,總算身上有所遮蔽,然而如果遇上無恥之徒,只怕還會覺得猶抱琵琶半遮面。



    她向來嚴厲、冷傲、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示人,何曾有過這樣的羞恥遭遇,就算那人是林阡也不可以……不,她最怕那人是林阡!



    近來宋軍關於“主公藍衣初戀”的流言頗多,大抵都是覺得像她這樣的才貌雙全、只能配如他那般的梟雄?然而,不管他是否同道,到底是有婦之夫!她不堪其擾,特意換成黃衫,就是想要與他保持距離。誰料天意弄人,越躲越來,卿未晚趁人之危動手動腳便算了,哪想到他林阡打起架也竟然沒頭沒腦!本來她只是怕被他看見胸腹傷口,結果……好像是……看光了。



    “段女俠,你醒了。”林阡瞧見她醒,面露稍許喜色,倏然就轉成尷尬,“實在抱歉,在下那一刀……實在太魯莽了……”



    她環視四周,好像是個偏僻的洞窟,她正睡在火邊、外衫還在烤乾,而他卻在好幾步外另生了火,想必是怕人誤會損她名節,故而寧可穿在身上烘乾……可是那又如何?此地沒有第三個人,她這身襦裙還是他給她穿的!所以……這小子追進江浪前還沒忘要順手牽起她的衣物是嗎!“你倒是自信,一定會救到我?”她不堪再想,鬱悶至極,極力保持威嚴,向他漠然發問,從他身上溼漉的程度可以看出,其實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



    “啊,因為在下水性極好。”衝入江浪之前他太匆忙忘帶腦子,只記得她很介意地說過“別碰我”,一心想著女子當然是名節最要緊,所以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帶上她衣裙,將她救上岸後也是一邊幫她止血一邊立刻給她穿戴,穿衣取暖同樣也是為了救命……然而那些衣裙本就破碎還進了水,貼在她身上更顯出曲線玲瓏。饒是他那樣的目不斜視坐懷不亂,也不禁對著她的身體怔過一怔,那一刻他想起了一個美麗的身影,雖然模糊,好像也是這樣的自帶幽香,那柔軟的嬌軀曾在他懷中流連纏綿,儘管為了他遍體鱗傷,可在他眼裡,每一寸肌膚都如雪似玉……油然而生悲愴之意,若不是段亦心需安置,他險些當場哭出聲。



    他素來尊敬段亦心,小時候在摩天嶺的迷宮裡與她初遇,心裡就對她留下了一副女英印象,從沒想過叱吒風雲如她,竟會像今夜這般在他臂彎裡荏弱得像個女嬰。後來他一路抱著她狂奔不休,總算在這西陵峽的山腰尋到個洞窟生火。此刻看她好些了故而輕鬆回答她,卻不知這樣微笑著雲淡風輕地回答更加沒帶腦子。



    “你……”她實在不知是氣是急,又不能對他氣對他急,畢竟他腕上的傷還是她咬,百味雜陳,才剛起身,便又仰倒,天旋地轉,他眼疾手快即刻上前將她扶穩:“這是……經脈倒行?!”她悟出這是她為了打死卿未晚而亂運內力的後果,但此時她猝然臨死已經說不出半句話,就在她半昏半醒再度性命垂危之際,他二話不說抵住她心口就給她運功逆轉經脈——救人的第一刻當然是把人當作麾下看待的,不假思索選擇心臟只因那是最快的療傷途徑。片刻後發現她臉色大變,他才意識到他又一次失誤,但那時顯然已覆水難收,他的手與她胸口只隔了一層薄紗卻不能移動:“對不起,段女俠,在下不是有意……”百口莫辯,臉上一紅。



    “沒關係……”她強裝冷漠,言簡意賅,摩天嶺迷宮裡,她也被他救過命,不過當時萍水相逢,她有很多實話沒對他講……心念一動,現在不也還是萍水相逢嗎!?心亂如麻,她素來冷肅的臉,不敢抬。



    他滿心都是愧疚之意,卻不得不緊貼她的身體,唯恐差一絲氣力都會害她死去。



    清風吹起絲絲秀髮,火光暈染雪白容顏,那一刻隨著她的先行沉默,乾柴折裂之聲愈發響亮。



    



    “大人,小心,這半山腰極是陡峭。”“據說諸葛孔明的兵書藏在這邊的石縫裡?”“咱們尋到,獻給元帥?”遠處忽而有人說話,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若是尋到,可要留意著,別被前鋒都統的人奪去居功。”“那是自然,不可便宜了他!”“兵書寶劍峽,兵書在此,那寶劍又在哪裡呢?”



    “原是游到這裡來了……”林阡聽當地人說起過,北岸崖壁石縫中有懸棺,相傳諸葛亮在此藏書,所以世人才會給此地命名兵書寶劍峽。



    倏然警醒,“大人”?“元帥”?“前鋒都統”?莫不是完顏匡的麾下到了三峽?適才他為了救段亦心匆促跳江,游上岸後又急於救她,一時沒有仔細分辨到了何地,想著與世隔絕片刻再說。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洞窟暫避,沒料到還是躲不過人煙……



    “有人?!”洞外突然劍拔弩張,原是有人聽見聲響。然而,雖然段亦心呼吸粗重,他們相距都有百步開外,對方能夠聽到,顯然武功不低。



    “完顏匡,派人,護送小王爺……到此,尋我。”段亦心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



    林阡立刻領會,這些所謂的小豫王親信,其實都是看在完顏匡的面子上才護衛他,所以不是每個人都能恪盡職守——居然有些人一旦從襄陽的苦戰抽身,竟就地遊歷起南宋的山水來了,當然了,也有令行禁止和小豫王同行的,這就暴露出完顏匡麾下並不團結的弱點。結合他們適才談話的內容,林阡有理由相信:他們內部派系眾多爭權奪利,與輕舟說的襄陽十勝論完全契合。



    段亦心臉色蒼白,經脈仍不曾順暢,他注入她心臟的真氣還在往她全身運送,絕對不能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敵人中途打斷。甫一分清敵我,不允他們進來,才剛有人到洞口,他便迅速一心二用,右手繼續救她性命,左手長刀對外揮斬:“飲恨刀林阡在此,進來一個殺一個。”



    “不可……”段亦心來不及勸阻,他那一刀就給外面緩步移近準備探頭進入的金軍高手們演示出了“洞天石扉,訇然中開”的炸裂景象——一瞬功夫,洞口的山石土崩瓦解,先鋒們灰頭土臉全被這爆炸物驚得杵在原地……



    中堅們原還強行鎮定,以為這只是一驚一乍:“唬誰呢,你是林阡我還是林楚江呢……”只因林阡不可能殺不死人……話未說完,先鋒們接連吐血,中堅們頓感不適……



    隨著前面的中間的一個個漸次倒下,後面或有臨陣畏縮的,或有色厲內荏的,或有戰念飆升提起刀槍的:“惡魔林阡?”“怕他作甚!”“他躲在此,不惜自報來歷,說明他現在戰力極低。”



    “說得是!再強的人也有落單、或者不方便的時候,適合咱們幹掉他,拿他首級去攻襄陽!”膽色來源於理智,“弟兄們!我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那幾十個人分作三派,最後卻大部分統一在最後一派:戰!“衝!”



    “豈能再次連累襄陽。”深知對手不弱,林阡打定主意認真應戰,一邊融匯林楚江、程凌霄、淵聲所教的強悍招法,一邊專心用完顏永璉、和尚、燕平生的慈悲之道化解戾氣,敵人不管是接二連三衝還是一起上,全部都被他有輕有重恰到好處地打退打傷。



    “遊刃有餘……”段亦心暗自震撼,適才她之所以說“不可”,是因為受過林阡“收刀太猛”的害,怕他亂打先把這洞窟打塌了害人害己,現在看他打得從容總算放心……放心沒半刻就覺得臉被什麼一擦而過,心念一動,正上方果然落下了第一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