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40章 勝蹟溯源長,西陵氣混茫

    弦月初上,林寒澗肅,暗流洶湧,猿莫敢嘯。



    葉闌珊等人趕到傷員聚集地時,聽聞越風率眾尚在東邊殿後,相距不到一里,刀兵隱約可聽。近前柏樹的葉子一陣陣地紛揚而落,與晚風引起的縱降不同,大多像是被鋒芒橫掃。



    “不宜久留,繼續後撤。”葉闌珊一邊救治重傷,一邊指引輕傷先走。真想不到,外表看似文靜的她,發起號令來毫不含糊,但是她對越風竟無半點擔憂之情?



    段亦心從旁看見,不由得心中疑惑,直到又一陣強風勁掃,瘦弱些的差點被吹跑、強悍些的也不自覺傾斜、那場面半點都沒誇張……段亦心勉強拄刀定在原地,猜到那是赫赫有名的撫今鞭引起,因為除了他還能有誰……暗歎,越將軍武功絕頂,難怪越夫人篤定。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據說敵人約有十倍,埋伏在此以逸待勞,而越風畢竟是突然聞訊、匆促從另一處趕來相援……段亦心忖度情況險急,一聽還有傷兵未能退下前線,便不假思索運起輕功前去,既能助越風一臂之力,也可為葉闌珊多爭取些時間。



    西陵峽地處三峽東段,自古江流兇險,兩側峭壁雄峙,夾岸林木蔥蘢,一路過去,直感慨此地風光醉人偏偏又殺人無數。



    遠遠就在百餘人中最先看到那號稱“一鞭可度四季風”的撫今鞭,出手便是神威千重,縱揮之間金光萬變。鞭法之快,過片倒片;勁力之強,非死即傷;颶風過境無論敵我,都是目為之停、氣為之奪。



    撫今鞭越風,那是天驕為林阡在襄陽軍中抽調出來的最強增補,金軍本來就是埋伏在這裡對他圍點打援的,誰想初度交手竟成他個人表演、精銳們全都被打成了草芥?強攻能力如此可怕,敵首更要著重對付——電閃之間,斜路陡然竄出兩個身影,一左一右齊朝越風夾擊,段亦心自覺來得正是時候,正要去打,忽而一怔,本能躍入戰局繼續戰鬥,那人見到她也是一愣,三錘之後,方說:“五妹……”



    “高將軍,錘法見長了。”段亦心冷若冰霜語帶威嚴,極速將她手中刀回鞘換作長鏈。曾共事於豫王府,他們互相熟知對方的路數和破綻,所以她對於怎樣打高風雷一直心中有數。饒是如此,一年多沒見,她掂量起他已經今非昔比,過去的那些錘法破綻,此刻就像光陰般悄無聲息流淌過她的指間,接二連三地向她宣告湮滅。



    高風雷相貌所致,素來是“不管悲喜都好像在皺眉瞪人”,唯有在見到段亦心時才逼著自己想對她溫和些,奈何她第一句話就跟他劃清界限,噎得他一下就沒話說只得繼續皺眉……眼見她素衣起舞,表面輕柔迷離,內涵以柔克剛,不停進攻意欲擊破他防線,他知道那是“意欲”不是“妄想”,她做得到……故而把心一橫,衝著她加大了用錘力道,然而她柔韌肢體籠罩在他的雷霆之擊下端的是不遑多讓,鏈勢如電,一次次直鎖重錘。



    “五妹……”再怎麼信念衝突,高風雷還是想將她說服,“當年只是山東有匪,如今已然天下大亂,希望你靜下心想……”為了說話,不得不錯過某些殺招,說話間隙,反倒被她的長鏈逼退了兩三步,高風雷說得斷斷續續毫無氣勢,“這就是大哥與你說的戰爭來時匹夫有責,這就是二哥用命完成的,置身疆場拋顱灑血……五妹我不怪你,我也是慢慢地才懂,大哥二哥為什麼誓死效忠曹王,因為他心繫天下……”



    “舊主可拋,何談天下?與其追逐所謂大義,不如全心守著根本!”段亦心不像他那般心猿意馬,長鏈旋擊,爐火純青,漸入佳境。



    “兩者是不衝突的!曹王和豫王,他倆是同一類人……”“住口!曹王那樣的窮兵黷武,豈能與我們豫王爺相提並論!可笑你口口聲聲說天下大亂,自己卻在旁人的山川設伏!高將軍,要不要去襄陽看看,金軍在那裡對宋民犯下什麼罪行!”當高風雷領悟到豫王也有大義,段亦心看見的只是豫王的仁慈,那是曹王絕對不能比。



    “總有兵不厭詐,總有害群之馬,總有……唉,五妹,總之曹王真是被世人誤解的,你……”高風雷真是用所有的智商、樣貌和口才換得了那副無上膂力,一顆心七上八下,手腳也免不得慌亂,“五妹,你便算不認可曹王,便算被郢王算計,你……也不應站到林阡那邊!”



    “與林阡何干!”段亦心心念一動秀眉一蹙,不想跟林阡扯上任何關係,“段亦心一生只忠於豫王爺,眼中無國別之分、只有江湖。奈何家園盡毀,一度性命垂危,為報吳當家救命之恩,才在襄陽城鋤強扶弱。今次與你交手,亦是見不得以多欺少這等違背道義之事!”



    “你不助宋伐金那是最好……”高風雷本來還心安,聽到後面不得不臉色大變狂倒苦水,不經意間竟對段亦心用了一招錘法絕殺,“以多欺少,你是沒見過林阡那廝從來都對我……”



    話音未落,側路生風,原是越風趁著他倆對話的間隙、攔在了段亦心的面前擋開了高風雷的這一記強轟,同時他打斷高風雷的話並對段亦心交託兵馬:“女俠,煩將傷兵帶回,此人就交給我。”言簡意賅。



    段亦心發現越風已經解決了另一個和高風雷一起偷襲的勁敵,那人出自吳曦麾下、儼然不是越風對手,所以不到十回合就被打倒在地。擊潰那偷襲者以後,越風趁機又殺傷不少金兵,回頭聽到高、段二人對話,才知道段亦心出手尷尬,當然不可能由著她兩難。



    “女……俠?”高風雷聽到這種淡涼清冷的稱謂,知道段亦心真的是寧可幫著陌生人也要和自己分道揚鑣,愈發氣憤,情急更想將她勸服,然而再想開口段亦心已經離開,正待要追,苦於沒法掙脫越風鞭纏——



    只是輕微走神而已,手差點被一鞭削成肉泥……高風雷不敢怠慢,只能硬起頭皮來專心接招,當春風毒、夏風烈、秋風惡、冬風滅頻頻呈現,高風雷的錘也被迫平心靜氣、心無旁騖、不遺餘力打出動靜裕如,好不容易不用再負隅頑抗了,他與越風平手時勉強用餘光看,段亦心的身影早已消失西山……唉,五妹,從來不聽我的……



    不得不說林阡麾下真是人才輩出,這越風的內力怎好像在他高風雷之上?壓得他平手了沒十回合就又落頹勢,抑或高風雷剛和金陵等人在大散關打過、馬不停蹄就向三峽來戰、狀態不在最高吧……所幸越風的鞭法不是虛實並濟、而單單是以雄壯自由著稱,高風雷才不至於很快就敗下陣來,那時再想破局已無辦法,唯有期待援軍趕到……援軍卻定然來得不及時,誰想到伏擊別人的自己會被打殘?只能說,越風的戰力和段亦心的出現一樣超出意外!



    



    段亦心的撤退之路卻並不順暢,只因有個不速之客出現將她攔在半道,萬幸那人不是敵人——雖在襄陽時也曾短兵相接,到底不是西陵峽此地的敵人——那人來意只是她一個,所以放過了其餘宋軍。



    “汝等先走,他不是敵人。”不管武功也好,性格也罷,她總是那麼的一言九鼎,哪怕天驕或主公都對她禮讓三分。宋軍隨她撤退到此的多數是殘兵敗將,有認得那人是誰的,知道那人並不可怕,因此都令行禁止、在她保護下井然撤退。



    那人姓完顏名按帶,武功下三濫,人品也一般,可她卻走不了,只因他頂著一個“小豫王”的頭銜,豫王薨逝兩年多來她都不離不棄,生死與他相依為命——“段姑姑,別來無恙。”



    她身上負的長劍、身側懸的戰刀、腰間繞的軟劍、袖中藏的長鏈,此刻無一可以對他用,只因先前無一不是為了守護他而用:“小王爺,你想通了?”



    小豫王一怔,看到她為了自己沒走,滿心以為她想道歉說愧疚,結果她居然一臉認真地問他,小王爺你想通了要聽從我嗎?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說一不二。



    “段姑姑!我記得高風雷他們背棄我時,您去山東逼那些叛徒回來,陣前您義正言辭說,有您在一天,豫王府都不會散,他們做不到的事您能做得到……當時他們放棄了,您說您會堅持到底,不可能對舊主倒戈,可現在呢,他們並沒有與我明刀明槍,反倒是您,最先對我拔劍相向?!”小豫王強忍氣憤,按住身側兩個親信的刀槍,對她帶著質問的語氣曉之以理,“曾經的誓言就這樣粉碎?您徹底離我而去,比他們放棄得還徹底!?”



    適才高風雷對她拉攏,她拒絕,理由是捍衛豫王府,這麼快小豫王就控訴她放棄了豫王府,真像是現時的報應……段亦心冷傲一笑,否認:“我從不曾放棄。山東之戰,我在豫王府,河東大亂,我在豫王府,鄧唐之戰,我也在豫王府。段亦心始終都在小王爺的身邊,沒做過半件對不住小王爺的事……”她意識到葉闌珊身邊的那些女眷鬆懈出錯,不僅暴露了宋軍行蹤被高風雷知道,更加流出了她的蹤跡給小豫王探到,本就在襄陽無功無過的小豫王,收到消息就向這裡趕,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這裡被他撞上了……



    “段姑姑,您明明也知道,曹王他趁人之危,強行拆散我豫王府;小郢王見我勢單力孤,飛揚跋扈,欺壓於我!您明明也知道,我肩負著重振豫王府的重任,重整旗鼓,我需要您!”小豫王語氣激動,越臨越近真情流露,他身邊這些完顏匡給他的親信,哪裡比得過段亦心關係更近?



    “可是小王爺,那時你手裡並沒有無辜的血!”段亦心嚴詞厲色,想要將小豫王喝醒,“待你想通,再來找我,我會輔佐一個如昨般仁慈的你!”倏然耳動,為了阻止他靠近而提起的刀,聽風辨位立即朝樹後亮起的寒芒打,猛地就將那潛伏在暗處的敵人劈飛開去,應聲而現數十黑衣高手,均由一箇中年男人帶領,正是高風雷所期待援軍中的一支。



    “卿大人……”小豫王循聲而看,不由得面露喜色,前年河東大亂他和段亦心落難,所幸由卿旭瑭搭救後寄居在郢王府裡一段時日,那時起卿旭瑭的獨子卿未晚就對段亦心展開了追求1,小豫王和雨祈一直很希望男才女貌的他倆能在一起。見多了那人峨冠博帶,卻沒想到一身戎裝也如此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