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16章 功成謝人間,從此一投釣

    楚風流之死,金軍痛,宋軍快,但要問對誰影響最大,答案卻是個非金非宋的敗類:吳曦。



    下令焚燒河池指揮部後,吳曦率眾一路南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提心吊膽瞻前顧後,問最多的三句話就是“義軍可追過來了?”“金軍可打進來了?”“可有對我不利的輿論出來了?”東躲西藏,水深火熱,乍看這種流竄好像是打不過金軍,實質居然是在防自己人追殺,卻還放不下蜀川名流對他的評價……



    由於近來活躍在他身邊的金人大多都人微言輕,吳曦不知道楚風流死後到底誰來接管他、難預料他和部將們會不會被中途拋棄,所以金軍軍心紊亂的那兩日他也失了主心骨一般,當真有忐忑不安、七上八下、走投無路的感覺。並非沒有考慮過對林阡認慫、回興州認錯,但在遭到吳晛等人的強烈反對後,吳曦又匆匆慌慌打消此念。



    唯能嘆楚風流誤我!她垂死掙扎之際,發的是什麼狗屁烽火令!



    流亡路上吳曦一晚連做了三個夢,第一個夢是鳳簫吟惜音劍架在他脖子上憤怒咆哮要取他狗命,第二個夢是楚風流青溟劍架在他脖子上低聲冷冷喝斥他別耍花樣,兩個夢裡那兩個可怕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不由分說嚴詞厲色,嚇得他每次醒來一摸脖子都是大汗淋漓且難以轉動。



    第三個夢,才稍微有些慰藉,幻霧之中,梓潼神高高坐在堂上,吳曦穿著赭衣向尊神拜謁後,將叛宋降金的打算和擔憂一起告訴尊神,請求尊神指點迷津,到底信徒該怎麼做?還有,信徒的壽命會多長?梓潼神卻沒有回答其它,只對他說了一句:“蜀土已交付安丙矣。”



    吳曦醒後,先還迷惘這句話什麼意思,忽然就眼前一亮,“安丙?”不就是自己帳下負責後勤供應的隨軍轉運使嗎?此人在救災賑濟方面頗有建樹,吳曦父子對他印象都很不錯,所以這些年一直在提拔他,對他也算有知遇之恩。



    “梓潼神都說川蜀交給堂兄的下屬了,這不就是說……”吳晛喜不自禁。



    吳曦亦面露喜色:“重用此人,大事必成……”



    梓潼神在南宋被視為保佑功名順利之神祇,故而吳曦深信不疑不再煎熬,到達魚關之後,便秘密召集吳晛、徐景望、姚淮源、米修之等心腹以及安丙商討,最終一致決定:與南宋徹底撕破臉,儘快公開依附金朝——



    不再對宋有歸心,一則吳曦知道林阡真的為了寒澤葉喪心病狂,竟連關係曖昧的楚風流都親手殺了,他吳曦本來就和鳳簫吟不睦,千萬不要做楚風流第二;二則吳曦怕韓侂冑處罰,畢竟他有過“可能與金軍暗通款曲”的案底,可別步了郭杲的後塵死得不明不白、史官們只敢輕描淡寫一句“卒於興州”,退一步說他也是臘月初四成縣之戰焚燒河池的敗軍之將,宋廷對江淮戰場的敗軍之將哪個處置輕了?



    而儘快公開降金,則是因為他不想再惶惶不可終日。這些天他通敵賣國並非沒怕過:萬一最後金軍過河拆橋、失信於他怎麼辦?他可不想他費盡心機卻給他人做嫁衣自己什麼好處也落不著。一直想問楚風流他什麼時候可以不必再暗著來,礙於她的不怒而威才沒敢問,如今楚風流剛死金軍迫切需要他合作,他也發現即使他焚了河池、民眾也沒怎麼樣……那還不如趁早明目張膽地割據川蜀自立,和金軍光明正大地交往,而且還可以讓金廷名正言順地派遣高手來保護他這個自己人。



    這次秘密會議的決策得到了全體通過,吳曦意欲得到完顏璟公開冊立“蜀王”,並對安丙說“會任命安大人為丞相。”安丙推脫再三:“在下何德何能……”最終卻還是半推半就。



    吳曦又命與會者各自招集可用之材,加以厚賞,收買人心,迅速擴展護衛的同時,壓制對自己的不利輿論。



    另一廂,吳曦派遣姚淮源與吳端同行,喬裝前往金營奉表投降。安丙見到吳端出現,十分詫異:“此人先前,不是被杖斃了?原來沒有嗎?”



    很多人親眼看見,先前吳曦為表對宋廷忠心,在程松等人的面前親手杖斃了那個完顏綱從水洛找來誘降他的族人吳端,原來,杖斃的“吳端”是假的……



    “不錯,在那之後,我便將吳端藏匿在府中保護了起來。”吳曦點頭回答安丙。



    “若非他作為一個‘死者’在府中藏匿,又怎會無意中撞見曹玄偷看堂兄信件……”吳晛還想再說,吳曦遽然臉色大變:“休要再提那小人!”



    安丙一愣:“曹大人……”小人?如果沒記錯的話,曹大人是吳都統最信任的麾下啊……可細細想來,確實好像很久都沒在吳都統身邊見到他了。



    偷看信件?莫不是說,曹大人根本就是旁人安插在吳都統身邊的間諜?!



    哪個旁人?安丙心一顫:該不會是……盟王……川蜀除他還能有別人?



    久居川蜀,安丙怎可能不知道,盟王(和諧)林阡是多年前終結短刀谷曹範蘇顧統治的人物,曹玄是那四人之中唯一的倖存者,表面看來,曹玄怎麼也要依附郭杲或後來的吳曦在川蜀制衡林阡才對,可是亂世間多少事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過,誰又能說曹玄如果真作了當間諜的選擇正確與否?



    “吳都統這一番亂來,也不知盟王在前線打得可吃力……”為人深沉的安丙,在心裡其實暗暗有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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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隴南前線,金軍動盪而不可觸的這兩日,宋軍得到了充實的休整和擴充,但當完顏永璉深陷白髮人送黑髮人陰影中時,林阡本人自然也休想有好日子過,誅心言論由著曹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大多都在指責林阡為了勝仗不擇手段,對一個病入膏肓的婦人惡意抹黑和痛下殺手,天花亂墜好像楚風流真的百無一用一樣。



    楚風流的最後一計確實有她的狠辣,林阡如果信她病重那他就會敗在“實而虛之”,如果不信她病重他就註定失在“顧此失彼”,他選擇了後者所以錯失了剿殺術虎高琪和羅洌這些其實也不差的金軍將才的最佳機會。此外,楚風流之所以選擇被他殺害而不是別人,雖是她自己想認罪和贖罪,卻也向他宣告了她堅持立場要以金融宋,她是想最大程度地給金軍怒氣和鬥志,從而讓那些在她死後群龍無首的麾下能夠自保、頑強地一直撐到曹王到來幫他們重整旗鼓。



    本來就已經夠高明瞭,經過曹王那麼一渲染,“楚風流被林阡殺死”事件就更加後勁十足:其一,林阡原來殺了個無用之人,宋軍再也不會像先前那般,覺得這樣的報仇雪恨很興奮,其二,金軍進一步被調動了火氣和提升了士氣,其三,吳曦看林阡連病婦都殺哪敢再歸順他,其四,無論江湖或沙場,林阡之名盡皆受損,換往常他可能不在乎,如今的他,心態本來就不好,戰場壓力空前大,惡名的散播會對戰局造成不利他自己也見過也害怕,越害怕越容易介懷,越介懷就越得掩飾,越掩飾就越要忍受和自行消化,惡性循環,完顏永璉等著看他崩看他炸。



    臨喜說得對,不能任憑他成為第二個我;景山說得對,不能因為怕他成為第二個淵聲而放過一次又一次戰機。趕緊地,趁他病,要他命。走火入魔騙多了,是時候該讓他成真了。



    為了給林阡拖足後腿,完顏永璉責令完顏綱“務必在林阡之前找到吳曦,接觸並保護”,完顏綱便將此事下達給了剛到川蜀紮根的鸑鷟一脈。同期,完顏永璉籌劃加緊對川蜀的攻勢,“既然隴南一帶受挫,不妨從大散關尋求突破。”



    正如羅洌對他分析的那樣:“我軍西線總共五路,完顏綱、完顏璘、石抹仲溫與末將都受阻,那便只能靠從陳倉出兵的右監軍完顏充,來攻克程松背後的厲風行、楊致誠、許從容等人。”楚風流死後,羅洌一改以往的優柔寡斷,即使在曹王面前也敢果斷地道出想法。



    果然是風流最厲害的徒弟,如果風流在此,也會這麼決斷吧……



    程松背後?不,“是程松的刀下。”完顏永璉糾正他,仿如就在糾正楚風流一樣,笑了笑,他看得清清楚楚,程松雖然和吳曦不睦卻是個慫包;毫無作為或消極作為,本質一樣,都是把盟友架在火上烤。



    “曹王說的是。末將會盡全力,在完顏充對宋軍總攻前抓住宋諜‘滅魂’。”羅洌明明虛心受教也令行禁止,卻好像性情大變、臉上沒帶一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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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滅魂有未破解鸑鷟的暗號,或能據此順藤摸瓜找到吳曦所在。”金軍很可能通過控弦莊找吳曦下落,而控弦莊五大殺手鐧只有一個在西線,故而一度找不到吳曦的林阡,倒是想到了從滅魂到鸑鷟的這條妙路。



    林阡這幾日想找到的人實在不少,比如潛伏在他身邊的鸑鷟,比如焚燒了河池後就一直專注於躲他的吳曦,比如在大潭遊擊時失蹤的吳冒先老將軍,比如伏羌城兵敗後就下落不明的陳採奕,比如皂郊堡失陷後石沉大海的曹玄蘇慕浛……



    這天,終於有人領著個蓬頭垢面九死一生的女子找到主力,據說是從北天水流亡到這西和境內尋夫宋恆的,焦頭爛額了數日的宋恒大喜過望趕緊來迎,卻沒想到遙遙相望淚光點點的不是陳採奕而是蘇慕浛……



    “慕浛,怎麼是你……”宋恆乍喜乍悲,卻又覺得不完全悲傷,至少自己人多活下來一個,趕緊上前,擠出個微笑來平靜相詢,“發生什麼事了?”正準備帶她去見主公說明情況,蘇慕浛哇一聲大哭起來:“夫君,義父他……”



    蘇慕浛本就心智不全,加之顛沛流離了多日,被帶到林阡身邊後,便連話都說也不利索。不過眾人東拼西湊了半晌、又迎到另一個倖存者的歸營後,終於意識到十一月底皂郊堡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曹玄不肯對孤軍奮戰的聶梓嵐給予支援。果然廿三那晚曹玄對戰局的指揮遭到了吳曦的掣肘——



    “皂郊堡這般多的難民湧入,你若去天靖山支援,置都統他性命於何處!”徐景望急急按住曹玄手,換往常他不敢這般對曹玄說話。



    “唇亡齒寒的道理,都統應當也清楚?”曹玄覺察出氣氛有異,卻還是一如既往冷靜地想說服吳曦。



    姚淮源陰冷地說:“難道就不能是‘調虎離山’?金軍更想要抓的,到底是聶梓嵐還是都統?”



    米修之也建議道:“不妨棄車保帥,我等立刻向南退守,那是最安全的辦法……”



    曹玄怒極打斷,怎忍心看到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川軍竟因為怯戰而自取滅亡:“不可!西面岷州已經失陷,天水不能再往南讓,否則川蜀必定淪喪……”



    他以為他提及川蜀吳曦一定會聽從,而就在那時,久不說話的吳曦開口了:“那便不向南讓。既然天水這般重要,那就全軍堅壁據守。至於聶梓嵐,微不足道之人,你可以調那覃豐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