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09章 奠而後發,發必中矣

    柳聞因繞開郡主府門口的大火,在葉文昭指引下直奔懷雲苑,適逢林阡從昏迷中清醒,正在吟兒的幫助下吃東西,吟兒淚光點點、小心翼翼問:“這飯菜,可有貴陽菜系的風味?”林阡回神,點了點頭:“原是她親手做的?”吟兒這才鬆了口氣:“葉文暻的屍體被人發現了,雲煙姐姐出去主持局面,說是要迎候韓侂冑和丘崈前來。”



    聞因見他二人親密如昨,頓時也放下心來,步步移近,道出觀點:“林阡哥哥,盟主,我適才想到一個關鍵,‘戰狼’有無可能不在丘崈麾下,而藏身韓侂冑擁躉之中?”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戰狼,在主戰派的幕僚裡幹著主和的事,就像當年的大嘴張那樣?”吟兒蹙眉。



    林阡當即醒悟,確實他燈下黑了:“我初見葉適葉大人時,他就對我說‘戰狼若非潛伏於丘大人身側,怕也是韓丞相親信’。本來兩個陣營嫌疑就均等,是因為丘崈剛好冬至來過陣前,後來才教我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說到底也是僕散揆那老傢伙的干擾起效。”吟兒恨恨地說。假戰狼從雪夜那一戰開始就把丘崈拖下了水,從而消隱了韓侂冑及其背後的真戰狼。



    “雖然又見曙光,卻仍大海撈針……”柳聞因面帶難色。總算突破瓶頸、擴大肅清範圍,可是韓侂冑的親信說少也不少。而且,韓侂冑的人顯然比丘崈的更難動。



    大海撈針?林阡根本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葉文暻和假戰狼不知何故這麼快就浮出水面,據稱兩具屍體上都佈滿刀痕,驚動了韓侂冑親自前來調查,也難免要激起丘崈的翻案之心——



    畢竟,韓侂冑在趙擴面前一口咬定王大人是奸細、抓走了葉文暻並嫁禍林阡;現在卻情節顛覆還死無對證。作為唯一僅有的物證,兩具屍體上的傷口舉足輕重,不僅直接指向兇手和真相,而且案情涉及軍政,立竿見影地牽連甚廣。



    “走吧。”林阡既然已經醒了,不可能還躲著不出去,葉文暻身上的傷儼然都是飲恨刀造就,他本就沒必要藏,藏不住索性去認了,“解釋清楚,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聞因……”吟兒力氣沒恢復夠,示意聞因來一起幫扶,聞因和林阡皆是一怔,四目相對之際,聞因難免尷尬,林阡正色搖頭,拄著飲恨長刀,微笑自己行動:“沒那麼虛弱,真要你倆扶過去,怕要被笑這是哪裡來的老伯。”



    “哪裡來這麼好看的老伯。”吟兒笑起來,還是擔心他摔倒,於是邊行邊留意。聞因識趣地退到他倆後面,一雙妙目默默凝望著他背影。



    到場之時,正是韓侂冑、丘崈等人注視著仵作驗屍,葉、王兩人據說都已死將近一日,這並不妨礙有經驗的仵作檢驗。林阡上前正準備直接承認他倆的傷全是自己所砍,卻聽得那仵作開口:“王大人的致命傷在脖頸,屬橫刀自刎,力道極大,直斷喉管與動脈,王大人應是武林高手;葉大人身上雖有不少刀痕,最重的傷卻在後腦,眾位且看,顱骨都已開裂……”



    “何意?”丘崈驚得聲音都在顫抖,林阡和吟兒突然也意識到,誰說葉文暻就是林阡殺的?為什麼葉文暻不能作為一具死屍放在假山?



    “丘大人,你還有什麼解釋?”韓侂冑冷笑,眼中射出陰冷、尖利、毒辣的光。左膀右臂的說法,是丘崈自己提出的,現在其中卻有一個鐵定是金軍細作,丘崈這頂烏紗帽只怕是保不住了。



    “我要求重新換個仵作。”丘崈強顏鎮定,“真相不能僅靠一個人說。”



    “丘大人這是質疑下官?!下官從業二十年,一直恪盡職守!”仵作難掩惱怒,“下官可對天發誓,決無半句假話!”



    “那就請仵作大人對天發誓吧。“丘崈找來的另一個人是太學博士前幾日推薦給他的太學生,據說天賦異稟,近來聲名鵲起,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還未入仕的他極具少年人的耿直,才剛驗屍片刻,便起身來直言。



    仵作一愣,臉色蒼白,聲音發虛:“怎麼……?”



    “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仵作必守原則,做了二十年‘下官’卻忘了?”少年冷笑,語帶諷刺。



    仵作大驚:“哪裡來的無名小卒含血噴人?!”



    “韓丞相,丘大人,草民以為,一名死者遭到不同人的同時刺殺、同時打擊,若要定哪個對致命傷負主要責任,必須謹慎斟酌,方可確定由誰償命。”少年轉身面向韓侂冑丘崈,不卑不亢。



    “年輕人,確實要謹慎斟酌。”韓侂冑眼神一厲,仵作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少年卻不畏強權:“死者後腦傷看似極重,但卻是死後許久才受,故而雖有骨裂、顱中卻無瘀血;胸口刀傷,才是真正致命!”



    “那便要驗刀傷是否飲恨刀!是否他林阡出刀打死葉大人、葉大人死後許久才栽倒在地!是否他林阡出刀迫得王大人自刎!是否他林阡的人神通廣大到篡改王大人來歷!是否他林阡的人將葉大人王大人屍體藏匿、遲了整整一天才顯露!”丘崈欣喜,如遇救命稻草,一口氣推測出一連串不利於盟軍的可能;韓侂冑大怒,聲音與丘崈不相上下:“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草民宋慈。”少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目光炯炯,語聲鏗鏘;與此同時林阡也將刀遞上:“那就驗吧。”他也想還原真相,知道自己到底欠了葉文暻幾刀。



    宋慈肅然看他:“素聞盟王仁義、抗金不可或缺。但那與本案沒有關係,實踐方知真相。”



    在宋慈比對傷口和飲恨刀之際,在場所有人都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約莫半柱香過去,宋慈還和適才一樣的神色,眾人卻基於各種心態大汗淋漓。



    卻見宋慈站起身來,冷靜將刀還給林阡:“死者身上傷痕,無一屬於此刀。”



    “怎麼可能?!”若非丘崈聲音大,吟兒差點喊最高,林阡何嘗不是一臉懵,是的連他倆也以為林阡是兇手……



    “不過,死者當真是葉大人?”宋慈繼續語出驚人,“死者臟腑有疾數年,而據草民所知,葉大人絕非病夫。”



    眾人知他所言非虛,皆是倒吸一口涼氣,案情愈發撲朔,個個一頭霧水:“這是有人掉包?”“真正的葉大人在何處?”



    “精彩,精彩極了。”恰在這時,有人拊掌從內間走出,把原就屏氣凝息的眾人全都嚇了個半死。三更半夜他幾步一蹣跚到底是人是鬼?只有在看到他在燈火下的影子之後,眾人才勉強把心魂塞回軀殼——



    葉文暻!?



    



    他消失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此刻在殷亂飛的攙扶下又走出來,在場所有人才反應過來,難道說這是個局?!原來夜市上那些人說“葉大人絕對不可能死”不是沒有依據,像葉文暻這般城府至深的政壇高手,深謀遠慮精打細算,怎麼可能輕易死……



    不對啊,當他碰到一個走火入魔喪心病狂的林阡,為什麼不能死?!像昨夜那般順其自然合乎情理的殺人大戲,僕散揆將它導演出來後就一直深信不疑,結果……劇情突然走岔了,為什麼會走岔了?!



    只有一種可能,本來就不是僕散揆導演的……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這一盤僕散揆真的顧此失彼,光顧著和林阡為了談判而廝殺,忽略了葉文暻才是這場談判的促成者!換而言之談判的人選全是他挑,他自然算到了所有人的來意,尤其是林阡和僕散揆的。



    所以這哪裡是宴席,分明是網!什麼主和派主戰派求仁得仁,根本是騎牆派在藉機實現目標!



    “丞相、丘大人,還請恕罪,躺著的不是文暻,站著的才是。”葉文暻臉色無血,中氣不足,神態仍復雜得難以言喻,眼神亦渾濁得無法看透。



    林阡遠遠和雲煙四目相對,她對他輕輕搖頭,示意她也並不知情。然而葉文暻活生生地歸來,總算使林阡和雲煙的罪惡和愧疚感少得多了。



    韓侂冑和丘崈毫不例外皆一臉驚疑,看看屍體又看看葉文暻,許久才相信他不是鬼。眾人不得不嘆葉文暻行事滴水不漏,這死者長得也太像他了。



    韓侂冑從護衛深處走出,故作威嚴問:“文暻,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這個月的月初,伯父便已將‘捉拿金軍奸細戰狼’的任務託付給了他最信任的幾個門生,其中一個便是交遊廣闊的文暻。”葉文暻淡笑,告訴眾人他的目標正是剔出戰狼,“逆賊‘戰狼’混跡朝堂,攪渾主和派,危害主戰派,不可不除。”



    “所以你早就預料到,談判結束會出什麼事?”吟兒想起葉文暻收拾宴席時對她近乎挑釁地笑,竟像算準了她會吼出一句“找死”增加她殺人嫌疑似的。其後,葉文暻也爭取了許多機會和他倆獨處,應該是故意給金人栽贓嫁禍給他倆的機會。



    “我以自身為餌,引,不對,是迎合僕散揆對你二人嫁禍。”葉文暻笑了笑,“我雖沒有想到會有兩個細作作案、亦未曾算準具體的時間地點,卻深知,金軍不會放過你我二人的積怨。”



    “兩個細作作案……”林阡沉思,不曾否認積怨。



    “不錯,將我打暈帶去假山,和與你在假山交手的,是兩個細作。”葉文暻沉穩一笑,“後來我才知道,一個是金蟬一個是殼。”



    “文暻,到底什麼意思?”韓侂冑和丘崈連葉文暻曾被林阡“殺害”過都不知道,自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