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06章 昔日天下,今已天涯




    那時林阡回答辛棄疾,功名之小,名利權勢,榮華富貴;功名之大,恢復失地,一統河山。我與飲恨刀,不信太平策,只願整乾坤,功從少年立,名向身後拋。



    “後來,辛前輩連夜填了一首詞贈予在下。”八年後,他仍是昔日那清雋的黑衣少年,眉間的亦正亦邪卻少得多了,“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革錄),漢箭朝飛金僕姑。”



    “還是老樣子,不背下半闕。”辛棄疾笑起來。



    “不背。”林阡固執地說,他心裡,辛詞沒有下半闕。



    “勝南,謝謝你。”辛棄疾隔了半晌,說,“我聽說了你這八年的經歷,雖不能親臨前線,卻重溫了自己的少年時。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



    辛棄疾也不背下半闕了。



    “不,該說謝謝的是在下。”林阡與他停在走廊的末端,“八年前,若不是您觸動在下認清定位、勾銷私仇,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林阡,林阡真正站在抗金的第一線,正是從江西之後、夔州之戰開始的。”看著庭前安靜的雨落臨安,忽憶山東的晦夜殘恨,“還有……家母在山東之戰,為了保護在下,自盡於金軍圍攻中,她對前輩,雖未原諒,卻也釋然。”



    “不愧是昔年我耿京義軍中人。”辛棄疾感慨著這段仇恨的流逝。與此同時湮滅的還有舊時光。



    “辛前輩,您對丘崈丘大人,有何看法?”林阡知道,尋找戰狼不是葉適一個人的責任。作為主和派的領袖之一,丘崈才剛上任兩淮宣撫使就放棄泗州等地退守盱眙,雖然今夜言行中也有愛國之心,但是也不排除是裝的,丘崈是最接近戰狼的人選了。



    “那是老夫的知己好友,《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那首,便是送給丘大人的。今年逝世的楊萬里先生也說過,丘大人‘詩中哀怨訴阿誰,河水鳴咽山風悲中原萬象聽驅使,總隨詩句皈行李’。”辛棄疾的回答令林阡詫異至極,“家國之恨,身世之感,併入筆端。”



    “‘戰狼’不是他。”林阡意識到戰狼不是丘崈自己,“那就是有人按住了丘崈的脈搏。”戰狼之於丘崈,一定就像曹玄之於吳曦。



    吟兒遠遠在他們後面走著,左顧右盼,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昔年那個熟悉的身影,彷彿這裡是八年前江西的茂林修竹曲水流觴,好像還有個女子在她身後喚——“吟兒吟兒,真的要去見辛稼軒了嗎?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詞人啊!”



    撫著劍穗,追憶往昔,吟兒呆呆望著細雨中盛放的瑞香、水仙、臘梅等等,都忘記去問辛棄疾是何時離去的。



    一回神,林阡已回到自己身邊:“走吧。”



    “再等會。”她搖頭。



    “唉,吟兒可知道,辛前輩認為丘崈是個愛國人士。”他知道吟兒在等什麼,雖然並未做好準備,卻其實也期待重逢。



    “眾人只是政見不合,都是為了國家好。”吟兒點頭,理解。



    “戰狼應該就在今天丘崈身邊的那一群官將裡,都一樣平平無奇,委實很難找。”林阡說,“當然,還有那些丘崈平日裡很信賴卻刻意未到場的,如果有,也是我們需要重點觀察的對象。”



    “如果有,也算急劇縮小範圍了,對不?”吟兒笑著寬慰。



    “其實,像戰狼那種高過嶽離的戰力,會不會參加了掀天匿地陣?我覺得可以從這方面著手,看他們這些人四月份有否離開過任上。”林阡突發奇想。



    “嗯。他戰力那般高強,如果江上決戰的是他,應該也和我們一樣逃生了。”吟兒說,“但他身上必定留有刀傷。”



    兩個人在郡主府兜兜轉轉了快半夜都沒走,惹得不少經行的奴僕側目,其中就有江中子、京口五疊這種知道內情的,敢怒而不敢言。



    雨停時,偏僻處,餘光掃及一把鋥亮的刀,以及一條瘦長黑影一竄而過。吟兒眼疾手快當先躍出亭子去假山上一把將那人抓下,那人卻反手就是一掌、力道分明在她之上,林阡瞬然趕來、拉退吟兒的同時一掌對去,激起整座庭院雪流如潮。那人從容不迫,持刀狠劈,雖喬裝打扮過連眼神都掩飾了,刀法和內力卻流露出,他正是那個三番四次欲取林阡性命的絕頂高手!



    當下,林阡毫不猶豫、心無旁騖地與他激戰。不管他是不是戰狼,今日都要將他抓在手裡,雪中、江上沒打完的,這裡繼續!



    飛沙走石,只聞刀聲,不見人影。雨雪交加,不是天下,而是人為。用不著光,林阡的刀光就是月光。



    二人先前就是不相上下,如今雖有個吟兒在側,卻苦於假山之限無法掠陣,眼睜睜望著林阡與那人左纏右繞上盤下旋不可開交,至於這幽暗昏惑之境,多少次都是這邊從石穴裡推出一刀那邊從頭頂上刺下萬道殺氣。



    那人很明顯傷勢未愈,久之被林阡打得皮開肉綻、再難逃竄、倚著前方山壁氣喘吁吁,林阡卻也付出了舊傷復發、氣息難繼、鮮血直流的代價,畢竟他這些日子也沒怎麼休息和恢復。



    縱然打得十分疲累,林阡仍時時壓制著自己的入魔可能,吟兒也體驗到了幾分飲恨刀中的慈悲之意,“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



    不過,壓不住的氣凌霄漢。轟然震響,湖山驚碎,早已擾得主人家的侍衛們紛紛持火把近前察看。



    “別殺他!”林阡看吟兒一劍向那人鎖喉,急忙制止,那人眼看逃不脫竟直接橫刀自刎。



    “是戰狼嗎!”緩得一緩,吟兒想去看他氣息,林阡趕緊搶先她一步去看,免得發生不測她沒法應變。



    他雖被此人折耗到了三成,卻不妨礙心底半刻流過三千念頭:



    



    冬至那天,僕散揆雖敗得悽慘,卻先因徒禪月清而保命,後又用戰狼解了圍……



    當晚林阡之所以沒讓僕散揆死,是因為除了月清外,還有好幾個高手救他命,僕散揆很難死,不死反而能保住月清,繼續當轉魄;



    卻沒想到歪打正著,就此給了戰狼暴露的契機。



    是的,戰狼為了救僕散揆,匆忙調厲仲方救滁州!



    厲仲方救滁州,表面看,和畢再遇救楚州一樣,是個自然而然的策略,



    但是林阡何許人也,清楚得很,哪有那麼多撼動大局的巧合。



    一次還能悄然,兩次卻是倉促,疊加在一起成為互證,



    所以,那晚雖然僕散揆沒死,戰狼卻很可能因此露了馬腳!



    不管戰狼在不在陣前,其對楚州和州的干涉,越深入去想,可能性越超出五成,只需要此刻的一個驗證罷了。



    掀開那人蒙面,藉著昏暗的天色看,那人果然是適才丘崈的幕僚之一,坐得不遠,關係親近。



    但是,會否和青鸞的左撇子一樣,只是個替死鬼、給真正的戰狼金蟬脫殼用的?



    



    便在這時,林阡陡然看到,一步之遙竟還臥著另一個青衫人,那人身上鮮血汩汩,也毫無氣息,竟似慘死當場,那人,看身形、衣著、傷口,都是那般眼熟……



    林阡不知是心裡一塞還是傷口迸裂,突然沒有站穩,吟兒都扶不住:“勝南?!”



    同時一大群人衝上前來火光將此地照亮,待吟兒醒悟過來回頭去看,江中子已經對著這黑衣人和青衫人慘呼:“王大人?葉大人!”



    青衫人,葉文暻?!



    一切來得是這樣的猝不及防,現在再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沒錯對於阡吟來說黑衣人是疑似戰狼,但對於別人來說,他和葉文暻一樣是主和派的代表。



    適才隔著假山,不用想也知道葉文暻身上的傷都是飲恨刀砍。何況林阡想殺葉文暻,比殺什麼王大人有動機得多了,而且適才吟兒還拍案拔劍親口說過一句“找死”。是啊,宴席早已散場,你夫婦為何不肯離去!



    京口五疊等人的刀槍劍戟,猛然全都往阡吟頭頂落,“林阡他瘋魔了!”不白之冤泰山壓頂,吟兒大怒先行招架,那好啊,那就“先殺了這唯恐天下不亂的金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