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06章 昔日天下,今已天涯

    南行至都城臨安,車水馬龍,衣香鬢影,大街小巷熱鬧非凡。無論生活氣象或自然景觀,都與幾百裡外的兩淮天壤之別。那時才可理解為何有一大幫有志之士竟堅定地站在“主和”立場,誰願見到眼前的和平安寧、歌舞昇平,被對岸的顛沛流離、戰火連天取代?



    吟兒有時候甚至會想,會不會後方有些民眾,把他們這些前線的主戰派看作眼中釘,明明可以用錢解決的事,非得用刀槍?轉頭看見林阡堅毅的臉,他雖然沒說半句話,卻忽然就令她定了神:所以我們更該來。憑何這般好河山,成了累贅要卑躬屈膝換來周全,不該是後盾驅使著大家熱血澎湃地以攻代守收復中原?



    是的,只是區區幾眼民生百態,都能使主和派和主戰派彼此的意念更加堅決,更何況各自都已經在不同的道路上跋涉了數十年?所以葉文暻們促成的這次談判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談攏,只不過,金宋雙方帶著各自的目的前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求仁得仁。



    到城中時正好清晨,林阡聽到吟兒肚子咕咕響,知道她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趕緊下馬牽著她去買早飯,這傢伙在香噴噴的熱氣裡看呆了眼,然後把四色饅頭、牡丹餅、芙蓉餅、麩筍絲等等等等點了個遍,每個一到手就咬一口,嘗過餡兒之後才給他。“吟兒……”他蹙眉,趕緊提醒她囊中羞澀,一時倉促竟忘了多帶些銀子。



    “紅襖寨的分舵,應該有?”吟兒笑著餵給他吃。唉,此番還是不迴歸老本行了吧,對抗金聯盟的名聲不太好。



    何況,李君前、葉文昭作為第二撥,迎接畢再遇、楊宋賢從淮東戰場來,應當也快到了。吟兒不能在總舵主和畢將軍面前表現太差。



    林阡在心裡計算過,主戰派的代表,除了他和吟兒之外,必然是江淮義軍最大幫會的幫主李君前、官將如葉適畢再遇等等,卻不知韓侂冑丞相會否親臨晚宴?還是像葉適這般託病只派個代表前來?



    分舵是個茶坊,設立在斷橋不遠,不遠處有家小學堂書聲琅琅,晴日之下冬雪將融,孩童聲音清脆響亮,整個世界朝氣蓬勃。



    “私塾……”林阡忽然想起莫非的志向,他既然答應了要為莫非平反,便必須囑咐徐轅在襄陽見機行事。



    “將來,小牛犢他們也要送到……”吟兒注意力被那小學堂吸引,三步並作兩步前往,忘了本來是要去分舵的,忽然她“啊”了一聲,駐足在窗外面露驚喜。



    林阡一驚,急忙回神上前護她,卻聽那學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其間同樣喜出望外奔出一個孱弱身影,熟悉之至,美麗清雅,一襲白衣楚楚動人,不是玉澤又是哪個:“你倆,怎會來了?!”



    先前在盱眙和楚州重逢楊宋賢,只聽說玉澤產女後身體一直不好,一時間再難回到戰場救護傷病,只能留在臨安休養不能陪他。誰料此番經過攀談才知,她非但沒有賦閒,還毀家紓難、收留困苦,不僅自己行善,更帶動了鄰近不少貴族尤其名媛,爭相開設類似的小學堂辦教。



    好一個玉澤,當吟兒嘆她越來越不像仙女,越來越融入世俗,只見她語笑嫣然,婉約清揚:“倘若家國不復,‘遺世獨立’亦是虛妄。”



    “玉澤,說得好。”林阡對玉澤始終欣賞,移開視線看那牆壁上掛著的抗金詩詞,和若干年前的藍府一樣龍飛鳳舞大氣磅礴,卻明顯不是出自她一個人的手筆了。笑,是了,宋賢本也是個白面書生,比他林阡更適合舞文弄墨,雖然舞起劍來的狠勁也不輸給他揮刀。



    “對了玉澤,西湖在哪裡?就在這裡嗎?”吟兒忽然想起一件事,趕緊提醒,林阡臉色微變,點頭:“玉澤,你也同去。”



    臨近正午,天氣倏然晴轉多雲,殘留著薄雪的西湖之上,水波浩渺,煙霧籠罩,白堤橫亙雪柳霜桃。



    林阡將隨身攜帶的沙溪清骨灰灑進那裡,以滿足他的平生夙願,“與其做王孫貴胄,不如仗劍天下,棹臨西湖、倚樓吹笛、煮酒聽雨……”誰家疏柳低迷,幾點流螢明滅,滿湖煙水蒼茫,那是多少風雅之士的嚮往。



    那時玉澤聞知溪清的噩耗,亦是一路都眼圈微紅。聽見遠近的高山流水,正回憶著他們深刻的一面之緣,忽然玉澤眼前一亮,指向湖心一片小舟:“那是……”是幻覺嗎,凜冽寒風中,竟好像真能見到一個瀟灑少年,枕劍醉臥船中,側身臥看風雪,唇邊一抹微笑。



    “沙少俠嗎?”吟兒悲喜交集,虛空中那船漸漸消失,經行處卻是熠熠生光。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林阡許久才慨嘆,寧可相信,沙溪清的英魂尚在人間,只不過是歸隱山林去了。



    



    西海龍和柳聞因作為第三撥來到臨安時,剛巧是這天的夜幕降臨,有幸到郡主府裡趕上了這頓晚宴。不同於主要人物幾乎沒有動筷,西海龍作為一個閒人倒是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由於招待貴客,晚宴十分豐盛,單是果品就有鵝梨橙子等水果,榛子松子等乾果,青梅荷花兒、雕花橙子等蜜餞,先走的幾道菜也是洗手蟹、炒白腰子這等極品。



    主要人物們暴殄天物竟不吃,是因為戰意早已將他們填飽了。



    林阡吟兒環視四周,主和派果然是丘崈、葉文暻為首,其餘都是些看似庸碌的官將,然而“戰狼”很可能身處其中。



    主戰派,看來除了義軍之外,就真的只有畢再遇到場了。



    李君前幾乎在入席的第一刻就如同遭人點穴,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安排?竟把昔年人設在他正對面,而他,竟始終不曾去想過,南宋主和派主戰派的代表人物全了,那麼金方的使節團都有誰?



    誰?!



    “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每天和小動物們在一起,或者遊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戰。”“等以後,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後,我們的國家變好了,我跟你一起,過這種安寧的日子,因為,那也是我的心願……”



    “湘兒,我沒用……我就是捨不得和你分開,自私地把你帶進來,置你於危難之中……早知如此,我寧願生離……”“不,不,君前,我不是……寧死別,不生離……”



    “君前,月底我可能要走。”“那麼我們下一次在哪裡在何時再見?”“你還不懂麼?我就是你兩次都要去攔截的那個人,我複姓完顏,是金國衛王完顏永濟的女兒!”



    昔年他兩次要去攔截的金國公主,正是為了維護金宋的和平出使,誰料因為一場“瀟湘道上遇瀟湘”的偶遇,意外地讓他三十年來的戎馬生涯裡多了一件爭奪之外的事,而事實上,又何嘗不是意外地讓崇拜和平的她愛上了一個主戰派……那溫柔善良的女子從來都像現在這般,凝視他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自然而然地微笑笑得他心裡暖和。



    抑制激動,回報一笑,雖然未說隻言片語,兩人眼中卻全然柔情蜜意。



    吟兒也發現了瀟湘姑娘的存在,笑嘆二大爺一定臨陣喪失戰力了,情有可原。然而不及欣喜和感慨這對戀人的重逢,她更在意的是雲煙姐姐為何一直沒有出現。



    



    再無可以走神的機會,金國使團之首、僕散揆立即開口:“丘大人,和談條件,我早已列出。”



    吟兒回憶了起來,當日僕散揆在帥帳中說,“稱臣割地,獻出首先挑起事端之臣”。



    “挑起事端之臣,是邊將,可獻出……”丘崈畢恭畢敬。



    林阡冷笑,打贏了和州給你看,你竟然還這樣氣短:“丘大人,林阡你獻得出?”



    丘崈頓時流汗,誰敢說你:“不是盟王,是,是……”



    “棄車保帥誰不會?我要的是韓侂冑。”僕散揆哼了一聲,“今日他不肯來,亦是罪加一等。”



    “肱股之臣,豈是你想見就見。想殺就殺?可問過林某的刀?”林阡當即否決,雖然他知道韓侂冑主戰有私心,畢竟是一門心思抗金的。再者,誰家的權臣可以給敵人操控生死,那對國家來說是再大不過的羞辱。



    丘崈尷尬地被林阡搶了說話權,主位上夾縫生存形同虛設。畢再遇只是捋須笑著,意料之中。



    “那就休怪我軍不客氣了,必會在三線九路繼續用兵,多打下幾個州府,打得你們不得不答應求和。”僕散揆冷笑。



    “怎麼,僕散大人的凌雲壯志,竟從一開始的一統天下,變成現在的多打下幾個州府了?”林阡反駁,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