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96章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僕散揆那樣的人,對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決心,狠手地只會把吟兒這種會引起此消彼長的勁敵滅口。”



    用“會引起此消彼長的勁敵”來形容吟兒貼切嗎?貼切之至。僕散揆初到江淮之時,鳳簫吟還只是個會拖累林阡聲名的“金國公主”,遭到兩淮軍民的非議、質疑、排斥,如何領導得了南宋聯盟抗金?從士氣來說,金軍已然先勝一籌。然而短短一個月,她便挾“定盱眙”、“守和州”兩大戰績一躍成為淮民守護神,甚至還能幫著洗清林阡的罪名。如今除了金軍誰會記得她的身世?可是記得又有何用,意義已然變味,“公主都叛國了”,嚴重打擊金軍。就算沒易容這意外,鳳簫吟此人僕散揆也肯定要抓。易容之事,一加了速,二提供了策略。



    “對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決心”?是,林阡一點都沒理解錯,僕散揆的目標不可能是以長江為界,而從始至終就是蕩平南宋、一統天下,於他而言唯一的對手正是林阡。八疊灘交戰之初,僕散揆還希望林阡能正常些、別浪費他的精心部署,畢竟戰勝一個全盛狀態的林阡比攻克整個淮南還影響深遠;但如今宋軍在江北防禦充足、青鸞一脈遭到肅清、轉魄一脈又有新人……眼看和州之戰對金對宋一樣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僕散揆也只能出此下策“拖垮林阡的狀態”,哪怕逼林阡走火入魔勝之不武也顧不得了。至於林阡走火入魔的後果?林阡失民心的同時會否成為第二個淵聲禍害天下蒼生?僕散揆當仁不讓,天漏了也由我來補!潛意識裡僕散揆還覺得,林阡和淵聲不一樣,入魔不會那樣輕易。



    “狠手地只會把吟兒滅口”?對,僕散揆不屬於完顏永璉的高手堂,身為大金駙馬他一直只是曹王府的搭檔而已,觀點怎可能和完顏永璉完全一致?林阡以殘存的理智推測過,完顏永璉作為父親或許還會對吟兒仁慈,僕散揆與她非親非故,素來又行事狠辣果決,不可能將她放過!吟兒凶多吉少,林阡唯一的希冀,是僕散揆念及與王爺的友情,不至於先斬後奏。即便僕散揆去信勸說王爺將她處死,那也有一來一回至少四日的空檔!



    是這樣嗎?林阡不知道的是,完顏永璉在這場泰和南征前就已經放下狠話,你們所有人,倘若真的效忠於我,那便幫我制止一切的徇私可能:“戰場上若她阻礙太過,汝等可自行將她斬除,也算為我、為曹王府正名。”對完顏永璉,高手堂一向是令行禁止。不僅那個當年差一步就進高手堂的龍鏡湖歸隊後立刻就懂殺了小牛犢才是表忠的路,就算孤夫人、和尚、封寒、凌大傑這些對吟兒都有情有義的前輩們到淮西,也一樣會對殺吟兒這件事不遺餘力……



    吟兒被俘虜的第一刻就從僕散揆陡變狠厲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要沒命的現實,醒過來時卻莫名地沒去天堂也沒下地獄,這是哪裡?可惜那床褥再怎麼舒服她也是個五花大綁的囚犯。



    唉,其實用不著綁,她只要到了時間沒喝寒毒就會反噬,武功也和再中火毒前一樣時好時差,雖然有個大夢丸支撐戰力,可她希望這當兒藥性能別上來還是別上來的好……這種身體狀態別說殺出這金營重圍了,才醒沒多久她就又熱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醒睡睡,反覆數次,她身邊倒並不是始終無人的,後半夜,有個陌生的臉孔到過她身邊,同時壓迫向她的還有刺骨的槍鋒和他激動的語氣:“您不是行事毒辣?為何偏不能殺了她!”



    “王爺他……”熟悉的聲音,來自僕散揆,言下之意出乎意料地竟然是……自覺地想要保住她?!太好了!



    “王爺不能被她連累!王爺說了,要徹底忘記她和隴南之役!”那陌生的聲音仍然主張將她殺了一了百了。破天荒地反而是僕散揆的劍狠狠擋在那人的槍之下:“鏡湖,最想忘記和逃避的人,是你!”



    哦?原來是龍鏡湖?可以想象他被戳中心頭的驚異神色。吟兒原先不太清楚龍鏡湖和她的淵源,此刻大致聽出音來,他之所以想殺了她,既是因為公、她是金軍的勁敵,也脫不開私、她是他的心魔!



    對於高手堂大部分人來講,昔年他們救不成她會抱愧半生,但他們都不是對不起她,而只是對不起王爺,所以現在一旦王爺要她死她就必須死,不能讓她吃裡扒外地佔著各種便宜……龍鏡湖原本也是一樣,即使對她有愧也完全服從王爺,如今卻被僕散揆一語點醒,他這麼急切想要置她於死地,根本是出於隱藏在心底最深的邪念,彷彿只要殺了她,隴南之役、會寧靜寧之敗和她都是不存在的,他的過錯、他的失敗、他的逃避、他和王爺的裂痕都沒發生過,只要她死了他走偏的路就歸正了,他終於可以為他的王爺為他龍鏡湖自己施展抱負……



    “可是龍鏡湖,隴南之役、靜寧之敗,怎麼可以忘記!”僕散揆武功遠不如他,卻憑著上句話迫退了他,繼而又發自肺腑說了這樣一句。



    吟兒心中一顫:好像這個龍鏡湖和僕散揆都經歷了會寧、靜寧之戰?而且僕散揆對那場戰敗的在乎甚至要高於父親?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接下來的這句,證實了龍鏡湖不僅曾是完顏永璉的得力干將,而且他和僕散揆當年的關係也非同一般:“臨喜……難道說我猜對了,你將近二十年都不曾與那韓國公主完婚,是因為你的心總是過不了王妃那一關……”



    “住口!”僕散揆鮮有的震驚,雖聲音低沉,卻語氣憤怒,“龍鏡湖你這懦夫,你在胡說些什麼!”



    “果不其然,昔年王爺王妃花間舞劍,你總尋各種藉口睡在旁邊觀看,王妃調給王爺的酴醾酒你也要偷搶來喝,看似輕狂、灑脫不羈,實則,僕散揆你才是懦夫吧!”龍鏡湖冷笑,直截了當地衝著僕散揆反戳了一把,“所以,你比王爺還不想忘記會寧靜寧之敗,比王爺還憎恨和仇視抗金聯盟,比王爺還執意要橫掃南宋、一統天下!”



    “班師回朝的時候,我必會稟明聖上,龍鏡湖多次出言不遜頂撞上級!”僕散揆怒不可遏。



    “我管完顏璟那小子?僕散揆,到時候一起去王爺面前理論就是!”龍鏡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口吻。



    “你,這話更不能亂講!”僕散揆接連被觸兩條底線,對龍鏡湖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自以為你知我知,卻不知吟兒醒著在偷聽——不僅偷聽,吟兒眼睛還眯了條縫去偷看僕散揆,他臉色慘白如紙,竟驗證了龍鏡湖所說是真,她沒想過僕散揆居然暗戀自己的母親,這實在是好大的一盆狗血灑頭上!她忽然放下心來,悠悠然睡過去,竊笑:這下,我又死不掉了。



    雲藍師父說得不錯,我就是多災多難又逢凶化吉!



    僕散揆和龍鏡湖忽然聽到幾聲呼嚕才罷休,循聲來看,鳳簫吟安然入夢、笑得格外香甜。僕散揆嘆了一聲:“在敵人的監禁下也能這麼輕鬆的,怕也只有你家公主了。”龍鏡湖一愣,真恨不得立即殺了她:“你也知道她是敵人?莫毀了王爺聲名,她當真不能留啊!”



    吟兒再醒來時,不知何故已被轉移到了僕散揆的帥帳,她忖度可能是適才火毒發作過,使得僕散揆怕她熱死、故而請了可信的軍醫救治她,龍鏡湖卻不依不撓,揚言會寫信告訴曹王抓到她的事,由曹王親自下令將她處死。僕散揆表面鎮定,內心顯然受迫,不想被曹王知道他暗戀柳月的前塵舊事,但顯然清楚,如果想藏住自己的心就只能殺了鳳簫吟、以彰顯他一貫的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