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84章 兵氣暗吳楚,江漢久淒涼

    “磊兒。”遠望石磊從小路安靜走來,吳越立即上前相迎、準備帶她回據點,快十年了,無論何時何地,磊兒總能勾起他最激動的心情。



    “新嶼,段女俠已經醒了,不過暫時還未能行動。”石磊不能插手盟軍軍務,索性幫他照顧起後方。包括那個非敵非友的段亦心,略通醫術的她也每日都去鄰鎮照料。



    吳越的思緒自然不在段亦心,當下挽住石磊就往歸路去:“適才我收到情報,南陽金軍已開始明爭,今夜謹慎起見,還是不要再在外圍活動。”



    “好……”她於是壓低聲音,不多言語。這地方離據點還有一段曲折,不過,因為是兩國勢力的空白,所以適當喬裝和掩蓋行蹤後,只要不作太長時間停留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吳越從來行事謹慎,更何況此戰非比尋常,他深知自己是棗陽宋軍的屏障,萬不可以有半點對性命的不負責,所以絕對不允許有任何行跡暴露的可能。當是時,接應的李思溫部就快進入視線範圍了,即使南陽金軍的內鬥現在就落幕,他也無懼,儘快回去就是。



    然而,怎知他們的行蹤竟被自己人監視和出賣,怎知,南陽金軍一早就有伏兵跟蹤而至、伺機作動?!



    空氣中流動起肅殺的秋霜。他和她悄然經行,到底都身負武功,很快就意識到四面八方的不懷好意,彼此都心如止水,不必相視,只握緊對方的手。



    “出來吧。”他分辨出暗處敵人近百,逃不過一番苦戰,家常便飯。他說話時,她不動聲色取信彈。



    “吳當家,久違了。”應聲而出的是山東之戰就有過的對手、後輩,移剌蒲阿,上一份情報中,莫非描述他“可能會被完顏匡在南陽圍城打援”,然而,此刻卻出現在鄧唐之交將他吳越圍住,這是怎樣的猝不及防……



    “新嶼……”石磊面露難色,自發現信彈被毀的第一刻,便明白這是一起蓄意已久、裡應外合的謀殺。



    那麼,兇手又會是誰?魚張二?勝南死忠。李思溫?鞍哥死忠。吳曦?韓侂冑死忠。勝南、鞍哥和韓侂冑,無一不在堅定抗金,魚張二、李思溫、吳曦,也全都有自身理想。



    無暇再管其餘,這一刻,他夫妻倆行蹤被透、置身包圍圈內、看情形撤離困難……既然這一切都在敵人計劃內,說明他們的據點正同時遭受著金軍衝擊,無論是保全自己還是回據點救局,吳越都必須儘快殺出這百人大陣。



    千鈞一髮吳越畢竟閱歷豐富故而淡定自若,因為紅顏在側更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判斷:金軍兼顧前線後方總計四個戰場,兵馬必定分散,分到這裡的勢必更少……闖過此陣,便有生機和勝算!



    “不廢話了,一起上吧。”吳越冷冷說時,覆骨金針提攜在手,與此同時石磊的天山劍業已出鞘,一攻一守,掎角之勢,夫妻倆就是這麼心意相通一句話都不用多說。



    金軍兵將一湧而上,他吳越卻覺暢快之至,暗器四散殺機滿袖,越是群攻越見奇效,初時就與幾日前盪滌群蛇一樣輕易,而斜路可能出現的威脅亦接二連三被石磊流利的劍舞挑開、打散和駁回。



    騰挪輾轉,殺氣凌亂,劍光針影聚散,暗箭明槍遠近。激戰時,原還蕭索的秋霜全都燃作白虹,局中亮色全被一條條卷集金龍奪過。



    然而,這些高手卻遠比蛇獸兇狠,雖然吳越初時還不費力氣,越往外衝解就越覺堅硬,片刻後,不知是敵人圍得越來越有序還是高手越來越密集,或是鄧唐的殺聲和火光從聽覺和視覺擾亂了吳越的心導致他戰力走低,覆骨金針的攻擊越來越零亂,隨之,破綻被一群金軍武將合力尋獲,身上腿上接連中了十餘刀,一瞬間血流如注。



    越是如此,反而越清醒,冷風中吳越努力調集周身氣力,趁勢爆發硬生生殺退了數十高手,一時間漫天金針密如蝗集,單是其閃亮生輝便能刺眼傷人,更何況每一針扎進身上都能造成致命一擊?



    腥風血雨中,唯見其從容不迫乘風破浪銳不可當,饒是移剌蒲阿,都不免為之驚心:這樣的人,難怪紅襖寨崛起的那幾年,就被王妃定義為“擒之必殺”……要阻止那匪類猖獗,此人如何能留得下?!



    “走……”吳越身受重傷,好不容易殺出重圍行動卻艱難,慶幸石磊雖滿身是血但還無礙,危難關頭用不著他再下命令,石磊已主動以肩支撐著他欲帶他逃。



    猝然風急,嗖一聲響,一發暗箭一擊即中,直打在石磊腿上制止了他們走,吳越還來不及作出扶她的反應,電光火石間便又一箭正中他的後心。石磊吃痛勉力站穩,才剛回神,見吳越滿身是血倒下,面色蒼白慘叫一聲:“新嶼!”未曾落淚,金軍便再湧上前來,刀槍劍戟全向他二人身上刺。



    放箭的是完顏匡手下的先鋒都統,烏古論慶壽,此番泰和南征,完顏璟親自賜予此人兩把御弓,自是深知他箭術高超。他既來了,怎可能放過能從百人大陣中逃脫的據說“強攻第一”的宋匪高手?



    “烏古論將軍。”移剌蒲阿這才回神,適才他一直沒動手。



    “移剌蒲阿,你小子是來前線養傷的嗎?”烏古論慶壽冷嘲一聲。



    “我敬他是條漢子。”移剌蒲阿向來都敬重這種全身是傷還不叫一聲疼的硬漢,不過,雖然適才出於尊敬沒動,到底是走了神、忽略了敵我、差點貽誤戰機……因此不多辯解,問起烏古論慶壽,有關吳越所負責的宋軍據點,“烏古論將軍,怎親自來了,前線戰況如何?”



    “主帥下落不明,宋匪軍心離析。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有你和我副將,用不著我親自在場。”烏古論慶壽笑著胸有成竹,“倒是你這裡……我怕你們曹王府傻不拉幾的江湖氣太重。”



    “多謝烏古論將軍協助。他二人,便由我帶回去?”移剌蒲阿由衷說感謝。



    “死了就好,其餘,你自便吧。”烏古論慶壽關注到吳越已然垂死、石磊也只剩最後一絲氣,心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遂不作停留,先行離去。



    “新嶼……”石磊親眼看到吳越傷重將死、彌留之際沒力氣說半句話、只是無比憐惜地凝視著她,好像是想說,對不起,耽誤了你一輩子,又好像在說,不過我不後悔,尤其是這半個月,我很感激,很幸福……



    然而這幸福,為何這樣短暫,才剛破鏡重圓,就被生生毀滅!她也被金兵報復得血肉模糊,費盡全身力氣,才總算爬到一步之遙的他的身邊,艱難握住他手卻還險些被以劍分割,他迴光返照,不顧環伺的刀槍將她抱進懷中,平素他們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唯有在此情此境,才能當眾與對方相擁……平靜不過片刻,他便合上了雙眼,她看他滿足離去,縱渾身是血奄奄一息,也流露出不悔的一笑:“不用對不起,這半個月,就是磊兒的一輩子呢……這樣值得,怎麼會耽誤……”不刻,便隨著丈夫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