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南宋風煙路第1681章 相看父子血,共染城濠水

    月明關隴,雲聚塞垣,問何為胡、何為漢?



    黃塵彌眼,白骨沒足,蒼鷹漫天,血遍野。



    自十月初六回歸西線戰場的那一天開始,整個曹王府“重在伐宋”的萬餘兵將,從上到下都投入到了南征川蜀的戰鬥中,真正是縱連完顏永璉、凌大傑、楚風流、司馬隆這些主將都沒一個不身先士卒、血濺沙場。在他們的垂範和振奮之下,完顏綱、完顏承裕、術虎高琪這些先前差點被郢王帶蔫的官將,也全都被激出了一腔熱血,爭先恐後地要還給宋匪硬仗。



    中旬,原就不可開交的金宋之戰,因曹王和宋匪匪首寒澤葉的兩敗俱傷而直接白熱,步入下旬以後,這盤棋更是黑子白子犬牙交錯,無論哪個戰區都殺得難分難解,完全顧不上擦肩而過的另一個……



    這樣好的機會,曹王重傷不起,身邊盡是等閒,為何不殺了他?!



    在郢王心裡,曹王愈發的假仁假義了!表面盡職盡忠、保家衛國,實際卻先將聖上隔絕、後欲以軍功奪皇權——昔年那個無爭的曹王,大概和我一樣,是因為侄兒的屢屢找茬或掣肘,無奈踏上了大爭之路……可他再有苦衷,都不該如此,明面上對我和黑虎軍趕盡殺絕,暗地裡用出這齷齪手段企圖先登帝位,非得逼著我與他勢不兩立!



    打定主意,割捨了那一絲皇室本就脆弱的親情,連夜以重兵包圍了曹王臨時休憩的營帳。那些曹王府的侍衛從河東到隴陝馬不停蹄,如何敵得過他郢王府精銳的厚積薄發?輕而易舉,郢王就人為撤換了曹王帳外的所有護衛,氣勢洶洶地衝進曹王帳中,當是時,曹王才剛因為潑在帳邊的血被迫醒轉過來。



    “完顏永璉,孤立無援的滋味好受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自然恨,恨這個身負重傷略帶疲倦的哥哥,原先根本從來不過問政鬥,卻偏偏為了阻止他而拙劣地學會,撬牆角,假道伐虢,還不以為恥引以為榮!



    “熟悉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六月在河東我就問過你,拆了我你要怎麼打林阡?”完顏永璉當即明白了他想做什麼,笑問之際,令他意料之中的處變不驚:這曹王,素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寒澤葉就快死了,吳曦我會繼續策反,群龍無首的曹王府我會接管。”完顏永功鎮靜回應,端的也不失王爺的氣魄——多虧了曹王這半個月來的努力,他知道他現在接手的西線,宋恆肯定比寒澤葉好打得多、楚風流顯然也比完顏綱用著順手。



    “我與寒澤葉拼鬥時的毒箭,是你派人暗中放的?”完顏永璉問時,語氣卻不像個敗者,反倒像在對他下最後通牒。



    “沒錯。不過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必定死不了。”郢王笑以勝者的姿態開口,“索性留你一條性命,承認罪行也罷。”



    “什麼罪行,說來聽聽。”完顏永璉淡笑,無懼戈戟橫陳。



    “其一,曹王第四子完顏君隱,公然於環慶糾集草莽、對抗朝廷,尤其在這兩年勢力達到鼎盛,想必與宋廷的開禧北伐有著莫大牽連;其二,曹王與麾下一眾驍將,籌備掀天匿地陣近四十年,居然在將勝之際輕易敗給宋匪,害聖上性命之憂,罪無可赦;其三,曹王麾下,包括陳鑄、薛煥、軒轅九燁在內都與林阡暗通款曲,兒媳楚風流尤甚;其四,曹王的女兒是林阡的妻子,近十年來屠殺我大金子民無數!”



    “你怎不說,君隱那‘盛世’盛極而衰,是誰將他的基業斬草除根?怎不說,曹王府因掀天匿地陣的戰敗死傷多少精銳、吃了力還不討好?怎不說,我這些麾下的刀劍給了林阡多少次致命打擊,兒媳楚風流尤甚?怎不說,我為給大金子民報仇,幾乎將親生女兒凌遲洩憤?”完顏永璉冷冷相視,眼中口中全是絕情,完顏永功驀然語塞,好一個冷血至此的梟雄……



    “完顏永功,你既不開口了,我便來羅列你的罪狀,看看我倆誰更有罪。”完顏永璉冷笑反擊,“其一,去年春夏我與林匪在山東交戰,其麾下的馮天羽趁機到河東發展、謝清發的五嶽藉著這東風生亂,身為河東百姓的保護者,你除了縱容黑虎軍和五嶽暗中交往,還做過什麼?其二,今年六月河東之戰,我與林匪在磧口大動干戈,當時林匪勢單力孤完全可以連根拔起,身為地頭蛇,你除了給他在決戰中送人質和戰後圍攻我,還做過什麼?其三,八月你一到這隴陝戰地,宋軍便有了‘掩日’出現,從此逆轉了靜寧會戰,聖上的詔書是派你前來與我學習如何伐宋,你除了‘寧可自認海上升明月也要去殺鳳簫吟’,除了盡一切可能將我擠出局,還做過什麼?其四,隴陝棋局我本已布好,你費盡心思奪去那就繼續下也罷,可是這短短一個九月,你除了像約好了一樣地把我收復的地盤全輸給寒澤葉,還做過什麼?”



    “你……含血噴人!”完顏永功聽到這“約好了一樣”的羞辱,氣得臉色通紅。



    “與宋暗通、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到底是誰?完顏永功,你若有心,按罪當誅,若是無意,便是蠢材!有心也好無意也罷,如你這般不知輕重,只顧內耗也能伐宋?!”完顏永璉仍然虛弱躺著,卻教他覺得,實在有三寸不爛之舌……



    “哼,伐宋……”片刻後,他色厲內荏地笑了起來,“完顏永璉,你知道你敗在哪裡?你便算幹壞事的時候,都要把‘大義’掛在嘴邊,不能放開手腳地幹,今亦如是。完顏君附、移剌蒲阿、完顏瞻,你作鬼將他們派去河南又如何?因為非得打著‘協助伐宋’的旗號,所以曹王府對付我的兵力有限、只能夠任我宰割!還有你那主持局面的二兒子,雖然比老三要聰明點、能自保,但是他必然想不到去提防琳兒和按帶這種,看似無害的紈絝子弟吧。”



    “真那麼放心琳兒和按帶,為何還要多此一舉來拿我?”完顏永璉微笑,看清楚他不敢賭完顏琳的能力,所以硬要來暗害和圍攻自己來雙保險,此舉本身卻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



    “還笑得出來?此刻,你的君附,怕是已經身首異處了……”郢王猖狂恐嚇,“你且去陪他吧!”當即不再囉嗦,出刀斬向曹王。



    南陽宅邸的東廂外面,此刻與西線如出一轍的情形——虧凸之月才上樹梢,豫王府已是火光沖天、人聲鼎沸,當常牽念、黃明哲等人率眾將完顏君附住處圍得水洩不通,完顏琳和完顏按帶已作為戰勝者當先進入廂中邊殺人邊示威,完顏琳卻顧忌著三分完顏君附的武功,大呼小叫:“按帶,他中箭了,還磨蹭什麼!你先去拿他!”



    中箭後的完顏君附吃力提槍自衛,千鈞一髮之際,完顏永璉突然問:“按帶的刀,真是對著君附去的?”



    完顏永功的心咯噔一聲,要殺曹王的刀停在半空:“什麼?”一剎而已,小豫王的刀卻突然轉了方向,不殺完顏君附反而懸在了完顏琳的脖頸邊上……



    那刀鋒銳利至極,隨著小豫王的大喘粗氣而不停顫抖,只差毫釐就能要了完顏琳的命,完顏琳嚇得面如土灰,不知何故小豫王竟會臨陣倒戈:“按帶?!”



    “丁志遠,是我的人。”刀鋒下,完顏永璉泰然自若,如是說,“雖然不可能在你的陣營平步青雲,但他要做的只是去接近按帶,傳一句話而已,不難。”



    “什麼話?”完顏永功雖然對丁志遠極度信任,卻慶幸不曾對其予以重任。



    “我讓丁志遠對按帶坦承,去年他率領五嶽去圍攻相依為命的段亦心和按帶,實際不過是做了一場戲給卿旭瑭伸出援手、幫你們郢王府和豫王府交好。”完顏永璉一邊說,完顏永功的臉也一邊變黑,日子一久他怎能忘了,丁志遠用不著擔負什麼重任,丁志遠手裡捏著這樣一個根本性的秘密!



    “根基不牢,如何堅固……”“他不會相信的!”完顏永功驚怒之下,連連搖頭,“這一年以來我們的相處無比融洽,他如何會隨意信你這仇人的離間之語!”



    “他自然不會‘隨意’信,永功,天靖山之戰以前,你們兩家確實是親如一體、牢不可破,然而,天靖山戰後,你可知那孩子心裡有鬼,時時夢魘,要雨祈原諒了他、求郢王伯父別殺他?”完顏永璉顯然是不久前才收到的加急情報,知道了發生在南陽昨天午後的藥鋪外夢囈,卻立刻就意識到了丁志遠的一擊即中和完顏瞻的不費吹灰之力。



    “他……和雨祈出事有關?”完顏永功明明人多勢眾包圍著完顏永璉,卻聞言心神凌亂、手腳發顫:誰都把南陽豫王府裡的勢力拆成三家看,只有你,完顏永功你這個傻子看成兩家!你苦心經營的和豫王府的關係,竟因為按帶害了雨祈而你失察、毀於一旦!那幾天,你為何光顧著掉淚、忘記去關心一句,當日雨祈和按帶是怎麼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