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32章 故人千山去,踏遍尋未還

    無情,林陌豈能不無情,與她林念昔不應有情,那便不要有情!失路之恨銘心刻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除此之外她這些年從來都手段狠辣,與他見過的每一面都站在林阡的立場算計他,今次更加決絕,寧可死,也不嫁給他——



    於是只能如此,在她上路前同她清算,建康、興州、陳倉,近十年她虧欠他的所有賬!慶元三年,她身為他的未婚妻子,未經他同意便教飲恨刀和林阡之名易主,嘉泰元年,他因她的一雙淚眼和幾句脅迫,就放棄了入主短刀谷的機會,不與林阡爭鋒反而默然守護川蜀,開禧二年,他仍然是為了林阡和她的安全,才從陳倉開始一步步被逼進了金軍陣營,最終在掀天匿地陣中成為了南宋叛將不得歸家,他想要的,不過是林阡和她對他養父秦向朝的手下留情。



    結果,她卻將秦向朝當眾斬殺、懸首示眾、昭告全川蜀秦向朝的所謂罪行……“殺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有半刻猶豫?”若干年前,也曾如此,她在獄中,他在牢外,那是在建康的通判府,她聚眾鬧事誤傷了秦向朝,不同的是,當年他去探監帶著三分內疚,今夜他來問罪只有十足憤恨。



    “他是細作,理當處死。”她仍然伏在地上,冷得瑟瑟發抖,白衣上有被鞭打的血跡,實在看不出來那虛弱是真是假,可她這些年來都身中火毒,這副畏寒的樣子儼然是博取同情!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竟還在算計我,還以為我像從前一樣,為你一笑赴湯蹈火,對你的示弱無法抗拒?不,其實你還是在示強,你對一個無辜的老人可以一口咬定說他是細作,只為了林阡的千秋霸業能夠不受我這命格相同之人的絲毫影響!



    “林念昔,世上竟有如你這般的冷血無情,工於心計,我、委實該慶幸,終於不用受迫娶你。”他實在預料不到,她在和他、崇力,只有三個人在的私底下,還是這樣死咬著秦向朝不放,還是不承認她為了林阡不擇手段殘害忠良。



    “娶我?哼,你不配。我夫君,林阡,他沒你那樣動搖不定,他一生都走一條路,他一直站在我這邊,他執著堅定沒有一次改變的可能!”她對他也一樣有氣,關於秦向朝是細作的事她解釋得口都幹了,他始終不肯信她她也沒辦法,可她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因私投敵;她被關押在牢裡兩個月,不像外面的人那樣知道林陌娶的公主原是扶風,一旦想起他娶了金國公主就更加惱火,“哪像你這般?當什麼駙馬!背叛國家,是為不忠,違背父志,是為不孝,敵對親兄,是為不悌,戕害同胞,是為不義!”義正言辭,雖語氣兇悍,卻希冀能把那個無私奉獻的林陌喚回來。



    “說話真有底氣,果然虛弱都是裝出來,博取同情要少爺救你,可你說出的哪是人話!”崇力見林陌憂鬱動容、沉默不語,冷笑一聲幫他還擊,“若不是為了你和林阡,少爺怎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你竟還得寸進尺,豈不知少爺是被你夫婦一步步逼到了絕路?!”



    她就像林阡、林陌都說得那樣,太多時候都無法把所有立場、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全,不縝密,可是她聽到這話雖然一愣,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所以?是有苦衷?但苦衷是一回事,行為是另一回事,你所作所為分明叛宋,若有留戀,若要證明,現在完全可以改換立場!”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有作用的時候當然最好是有立場,可是,是誰讓少爺沒有了立場,誰讓少爺夾在了中間……”崇力還沒說完便被吟兒攬責並激將:“是我,都是我林念昔逼迫的,所以我現在求你林陌回來,你肯嗎?我解釋了那麼多,你聽嗎?若然你不肯聽也做不到,說那麼多我聽不懂的話有用?”



    “回來?說得輕易。你聽不懂的那些全都是我的苦衷,你不一樣選擇充耳不聞?那我索性就說你聽得懂的話吧。林念昔,我想做回林阡,想擁有江湖,他,能還給我?我在掀天匿地陣裡,擔負了那雙‘永劫斬’,他能用‘飲恨刀’與我相換?”林陌微笑,說著野心卻看不穿真假,“我想要領著南宋群雄,一統江湖,北定中原,直至,君臨天下,他能交給我來實現?”



    吟兒當即傲然回應:“我早說過他能實現!你回來,憑你之才,完全可以輔佐他!我也對你說過,只要你不參與、不插手那些阻礙他的事,他必然……”



    他聽出她到這一刻還是狠心,哪裡像在求他根本還是在算計他,所以立即將她打斷,不再對她有半分留情:“他必然殺害你的父兄,佔領你的國家,屠戮你的族人?”冷笑著,狠狠揭開她的傷疤,她果然色變噤聲,背叛國家,是為不忠,違背父志,是為不孝,敵對親兄,是為不悌,戕害同胞,是為不義,這句話你完顏暮煙有什麼資格說!!



    一陣冷風拂過,火光遊移顯得監牢更昏暗,她感到林陌那冰冷而又深刻的面龐愈發模糊,那一刻,忽然記起她在淮南看見林阡喜歡王安石而林陌喜歡蘇東坡時,她對林阡說,求你們兄弟倆別敵對,可現在呢,林陌在提出無理的要求,林陌不給她說完的機會,林陌雖然仍舊複雜得看不透,卻好像出了點那樣的苗頭,什麼苗頭?手足相殘,頭也不回!



    不對,視線的模糊,不是因為那火在風中,而是她淚在眼角,她原是林阡麾下最出色的說客,可她這該死的身世令她只能自斷口舌,老實說,她在見到陌的第一刻以為這是生機,要他救她回宋同時也是她救他回宋,然而他今夜到此,並未示出半點轉圜,儼然是鐵了心要當他的駙馬——既然一步錯步步皆錯回不了頭,他寧可同她撕破臉也要和林阡戰到底。



    “別哭,你眼淚一點價值都沒有。”林陌只冰冷丟給她一句話,“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犯過的錯負責,你不過是先於林阡贖了這滿身的罪孽。”話音剛落,他帶著崇力轉身就走。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如果真像崇力說的那樣他有苦衷、他還愛著南宋的家國只是恨她和林阡兩個人,可是林阡與那南宋的家國早已一體,他如何可以去和林阡正面對決?如果真像崇力說的那樣他是被逼,那前事已矣後期難道就無法補救,他被宋人誤解唾罵林阡和她完全可以幫他去洗白,前提就是他回來輔佐林阡用行動證明一切!然而,她還活得到那一日嗎?還有誰,能夠幫助迫切求生的她離開這陌生的牢籠?!



    



    接踵而至,生機乍現,那個她三番四次利用和坑害的凌大傑,竟又在她溺水的時候給了她一塊浮木,她怕死,她想見到林阡,所以她真的忘乎所以、恬不知恥地在看到這個救命恩人的第一眼就在盤算,要不要騙他進到牢中,然後她用盡全力劫持住他,順利地離開金軍回到宋軍?



    然而,凌大傑這次卻也用了心機,他來見她是為動之以情,他想好了怎麼騙她將心腸軟化,所以看到她的第一刻就面色柔和、二話不說給她把牢門打開,繼而為她解開她身上束縛的鎖鏈……



    果不其然,這樣的舉動,反而使心黑的她呆在那裡,久矣,才問:“凌大人,這是在……”



    吟兒完全懵了,素來凌大傑都老實忠厚,所以她不知道他在算計,凌大傑埋頭苦幹以善誘善:“噓,公主,我已將此地的守衛都吩咐遠了……”



    “可是,凌大人你?不會被王爺怪罪嗎?”她忘記她本來要劫持他,只是想問凌大傑,你想做第二個陳鑄?



    “唉,我不會有事的,這根本是王爺的意思。”凌大傑騙她,是投之以桃,望她能報之以李,“聖上一直猜忌,郢王虎視眈眈,所以王爺迫於壓力只能下令將你處死……可是,你畢竟是王妃留給他唯一的骨血,他,不忍心……因此還是頂著重重壓力,命我偷偷放了你。”



    “可是……”她果然如他算計的那樣,因為明白了後果也聽出了王爺的情意,反倒如他所料立刻就放棄了離開的打算,蹙眉,憂鬱,“若我離去了,不僅凌大人你,王爺他也……”完顏永璉身邊根本危機四伏,尤其郢王,千方百計暗算他——即使沒見到郢王在樓閣裡步步相逼,河東之戰她也看透了郢王的別有用心。



    “公主,別考慮那麼多了……”凌大傑給她解開最後一道鎖鏈,忽然低聲,噙淚深情,“公主,王爺他不後悔為你做過的一切,你只需記得,王爺他盼你一聲‘父王’,已經二十五年……就算聖上會因此怪罪,郢王會因此得逞,即便死,他都不懼。”



    凌大傑自不可能是真的放她,他看得透她根本走不了,欲擒故縱,是要教她給人生重新做一次選擇——由於有過去的交鋒和交往做基礎,他清楚這反而會給她良心一擊,讓她徹底撕下那殘忍無情的麵皮!



    吟兒果然呼吸粗重,眼中清澈,凌大傑暗自嗟嘆,對付有情之人,王爺的示強如何比得過我這示弱?



    他計已成功,原想在吟兒自願重新戴回鎖鏈的同時去把那些守衛們叫回來,誰料到這時腦後會傳人聲,心念一動:“誰?”



    “凌大人,是我……”映入眼簾一個熟悉的面容,原是去而復返的崇力。



    “你怎回來了?”凌大傑還在分辨,好像還有其餘腳步,若隱若現。



    “少爺今夜來,是想取回信物,適才一時氣憤卻忘了。”崇力進入獄中,拾起被她擲在老遠的玉玦,冷哼一聲,看都不想看她,故而未曾發現她的鎖鏈已除。



    正待出去,陡然四周火光驟暗,好像是誰以石滅燭?電光火石之間,卻有一把利劍衝著崇力當頭斬落,崇力暗叫不好即刻去擋,然而力道完全不及對方兇猛,一瞬而已他好像被凌大傑推出牢外,劍也去了凌大傑手裡去戰來人。



    “崇力,去叫人來!”凌大傑的聲音卻也在牢門口響起,戟鋒過處,當先有三四刀光,原來不止一個刺客,他們是想來要鳳簫吟的命?明日就要處死今日還這麼著急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