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26章 龍泥印玉簡,大火煉真文

    樊井才剛砸完林阡所有的酒,一轉身就看見他在室內玩火——



    這哪是什麼主公,這分明是個熊孩子!他燒的是什麼東西?拼死搶過來,他的刀譜《白氏長慶集》啊啊啊!



    樊井險些也崩潰,頓時放棄了求林阡救自己下樓的想法……



    退下戰場的第二天,林阡就大病了一場。



    大概是從去年瀚抒之死就落下的傷病和痛苦,同時爆發時教林阡這樣自恃強健的人都感到了病來如山倒的可怕,素日他都嫌樊井吵,諱疾忌醫,可病重到這地步,連他都忍不住去找樊井、忙不迭地討藥喝,不喝不行,不喝難過,這感覺不是疼,而是暈,世人會暈船暈車馬,只有他覺得在暈地面。只要腳踏實地就暈,非得虛弱地躺著才好受些。其實喝藥也是心理作用吧,躺著才舒服點一了百了。



    直到某一天,他像個屍體一樣僵臥在床榻上,忽然覺得他沒那麼暈了,鬆開了手,舒展了眉,好像終於獲得瞭解脫——在你沒病的時候,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是無知無覺的,健康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樣;開始生病了,這部位會有痛覺,讓你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病入膏肓以後,這部位就又回到了無知無覺,好似完全地不存在。就像他現在這樣,不需要樊井救命了,四肢百骸都恍恍惚惚地消褪著。



    這便是一蹶不振,他知道。



    可怕的人生低谷,明知是被高峰堵著才度不去、能度過去就一定是高峰,可偏就不知道怎樣才能度過去。



    他又一次不敢握刀鋒,又回到了黔西初次入魔時那種一觸即痛的挫敗感。怎麼握,還要再濫殺多少人?再禍害多少戰友?再將這靈魂和軀殼分割多遠?



    原來,飲恨刀要求“物我兩忘”是這個意思嗎,要刀主把原來的自己徹底地忘記、才好服帖地跟著刀走終於與本心相悖!?



    昔年他就從柳五津、白鷺飛、茶翁等人口中得知,刀人合一有兩種,一為逐步地參悟意境,一為瘋狂地挖掘戰力,前者是自願融合、以人合刀、宏觀表現成躍升,後者是痛苦磨合、以刀合人、宏觀表現成入魔。然而,說起來不同,都必須“忘我”,哪種不傷身?所以越進步越危險,實力越強,越難自控,也越易淪陷,他怎會不懂。



    懂又何用,還不是被刀奴役了!!



    



    重傷昏沉,精神萎靡,痛心疾首,靈魂如萬千塵埃,被他放任著從軀殼剝落,



    西巖寺的僧人好像在撞鐘,一個又一個清晨就這樣悄然地流過,



    他睜不開眼,瀕死之境,萬事皆空,只剩最後的一絲神智,



    這遠離俗世的地方或許是冥界?能清晰感應到本已寂滅的萬籟,無論花開草長、蟲鳴鳥叫,或雨滑於竹間、葉落在簷邊,安靜的,神秘的,生生死死,都有聲色。



    他不知是夢是死,駐足道旁,回看自己過去的一生,每一場激烈廝殺,每一次戰火擦磨,好像都濃縮在了這每一聲蟲鳴鳥叫,每一幕雨滑葉落裡,但再怎樣大氣磅礴、慷慨壯闊,一旦附身其中,便會和它們一樣,蜉蝣般朝生夕死,



    那些堅厚而輝煌的靈魂,怎能接受如此短暫就告終!由於抗拒這種急劇的熄滅,所以在它們寄生的軀殼凋零之前,努力地爆鳴,過度地沸裂,越短命便越掙扎,硬是燃出了遽然的亮,



    狂熱地燒完,化作幾抔土,軀殼遭遇死亡而被迫打散、凌亂,但這些靈魂卻並沒有徹底終結,而是一點點地,通過陰陽萬象傳遞開來,曾經分離,終究重逢,逐漸交匯,因緣聚合,哪怕要耗費億萬年等待,



    終究在西巖寺的暮色裡,又見聞闊別已久的霜涼劍戈,風生陣馬,萬鼓齊撾,



    回首聽,月明天籟,人間萬竅號呼!



    垂死病中驚坐起,力竭又再昏過去,



    但他的那一絲靈光,卻因此再也睡不著了——



    那些死而復生、火燒不盡的靈魂,不就是飲恨刀裡的雋永刀意?可它們,在他夢中,每一次被新的軀殼喚醒時,都因為他的上一個軀殼死去而被打散,完全失去了故去的印象,他的新軀殼孤獨地躺在那幾抔土上,穿越若干戰場無數人海到過往的烈火下,重新感受,重新領悟,艱難拼湊了一絲半縷,繼而在春季的微風細雨裡,重新整合,重新凝聚……儘管後來隨著他的隕落很快地又打散,卻從容不迫地,隨著他的再生又重來……每一個堪稱碎片的瞬間,因為冥冥中的關聯,而被連貫成了永恆。



    反覆地聚散、興亡之後,那還是最初的刀意,卻也不完全一樣,既原始又嶄新,既傳承又改變,就像晨鐘靜,暮鼓喧,它們根本是前後世,就像天地間的萬籟,不堪寂滅的多了,終累積成號呼。他是個人等酒一場醉,或是把刀等酒洗一場,又有什麼分別?刀與人,皆是血鑄就,皆是古往過、今又來,皆曾是整被分散成零又漸漸從零匯聚成整。這世間所有,存在便是向著毀滅去,衰落後又立即籌謀再盛。誰說他和飲恨刀就相悖,既然滅了這個世界,那便再重新塑造一個!



    程凌霄曾與他說,越是瀕死,越適合心念沉澱,原來是真的。



    這瞬間的透徹通明,使他在一息之間,將所有的刀境過電般在腦中流轉了數遍。從一心二用、以一御萬、以一馭萬、萬雲鬥法、八十一刀、十方俱滅,到萬寓於一、盤路雲梯、崑崙崩絕壁、萬寓於零、上善若水、上善若酒、巴陵無限酒、天雲水三方鬥法、神遊、鏡謐……



    它們,全部失去印象,全部推倒重來,一夢復一夢,重構最多次,千淘萬漉,留下最後的東西,便是飲恨刀的最精髓!



    



    驟然清醒。



    近年來在追趕高手堂的過程中,林阡的刀境一直致力於維持與深化,便是遵循著所有前輩們的指點,“以最少氣力維持最強意境”,後來漸漸能與高手堂平分秋色,諸如上善若酒、神遊和鏡謐,則已然是給了刀境以創造和入化,便是隨著自己的心念,“參透更多更妙的新意境”,而在遭遇淵聲的南石窟寺,卻被淵聲指出你林阡還有第三個值得進步的空間,“在相同意境基礎上,增強該意境的殺傷力,如此刀法才能愈發精緻。”



    淵聲當然不是用嘴說的,而是用他比林阡更高的對飲恨刀的駕馭能力說:林阡,如果你的敵人熟知你的心法、參悟得比你更深入、能以比你少的力打出比你殺傷力更大的意境,他就比你更配飲恨刀,他就有可能打斷你引以為傲的對飲恨刀的控制。



    林阡託吟兒的福,戰畢就偷師了淵聲的佛經,那幾句洞窟壁上簡單的口訣,在實戰中不僅能夠補充他的體力,而且還令他覺得,淵聲就是靠這佛經才比他強;如果飲恨刀和這佛經完全互相適應,他便能像淵聲那樣,增強意境殺傷、提高自身駕馭。



    但後來事實證明,他想錯了,那佛經只能補充體力,並不能提高殺傷,提高殺傷還是得靠自身參悟。然而,他林阡對相同意境能有幾個參悟?實戰中,雖然放空過,短暫地忘記過,盡力地締造過,那些刀境也早已深入血脈,很難再有新的理解。



    直到現在,此情此境。長久的自暴自棄、忘乎所以,長期的胡亂做夢、靈光一現,再到現實中把所有已有的刀法全盤推倒重來和翻來覆去的推衍琢磨,他退居二線閒到快要腐爛的這些日子,忽然真的對相同意境有了多重參悟。難以想象,他就這樣支撐爬起後、焚膏繼晷地重新練刀,駕馭和殺傷好像真的在加強。



    那句話他很早就聽過,但現在才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