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25章 感君贈流螢,報之以星光

    奸細疑雲再度籠罩下的金軍,自是完全沒有想到,林阡之所以得知鳳簫吟被囚禁,和海上升明月沒有半點關係——



    眼看主公走火入魔、身中劇毒、精神瘋癲,盟軍眾將無一不急,誰都想立即把主母下落找出,尤其聽軍師說可能只有主母的劍才能化解主公刀法戾氣……



    不過,急分兩種,一種是辜聽絃,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急不出個所以然,一種是百里飄雲,雖然急還是努力靜下心來,想到去探索六月廿五、伏羌城一帶有哪些金軍將領屯駐,他們極有可能知情。



    剛巧有個移剌蒲阿,當時在伏羌城、如今被調到水洛縣……



    說起這移剌蒲阿,和百里飄雲在山東之戰可謂不打不相識,彼時飄雲在調軍嶺險遭豫王府第四高手殺害,正是他出面救下了飄雲一命,其後雖然各為其主、從山東輾轉到隴陝數次交鋒,卻始終存在著對彼此的惺惺相惜。關鍵時刻,飄雲不惜藉助這私交打探線索,與移剌蒲阿一戰過後交換俘虜時,夾帶了一壺好酒去同他喝。



    像林阡、鳳簫吟、陳鑄、楚風流這般,金宋對決處於灰色地帶的將帥實在不少,對飲時間雖然短,移剌蒲阿還是告訴了百里飄雲,你主母是我的人和控弦莊一起押去王爺那裡審訊的,她惜音劍和王者之刀皆在引她為對手的高風雷那裡存著。



    “審訊那日,金軍在場的不多,主要有嶽離、凌大傑、楚風流、軒轅九燁,還有完顏君隨。”飄雲回來轉達給眾人,林阡不知這些人大半都早知吟兒身世,但最後一個名字透現出了吟兒的生機。



    “完顏永璉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緣由,並沒有當場殺害師孃?那麼,師孃她是被關押起來了?還活著!”辜聽絃不明就裡,聞訊卻喜不自禁,什麼緣由也懶得管。



    但是掌握著全部真相的林阡,清醒時豈能不知,吟兒已經被那個想救她命的完顏君隨揭穿了身世?那便是完顏永璉不為人知的沒有當場殺害她的緣由!吟兒明明可以權宜認父來暫時脫身,可是這大半個月吟兒音訊全無,極有可能是被關押起來受刑,金軍或許想打她洩憤但完顏永璉絕對是想逼她低頭認祖歸宗,然而,吟兒卻很顯然地受盡折磨也不肯與他林阡斷絕關係!



    “是的,主母被秘密關押,完顏綱負責刑罰。”那群押送鳳簫吟的移剌蒲阿手下,全都沒有再回秦州覆命,他們和與此相關的控弦莊人一樣,對於看管鳳簫吟的職責從一而終,於是也不得不成為完顏永璉的直屬。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還是會對原先的上級移剌蒲阿或鸑鷟,透露一星半點獄中的情況。前提是移剌蒲阿或鸑鷟關注。



    “你主母若是個男人,必然是條好漢,傷成那般,眉都沒皺過一下,更沒叫過一聲疼。”移剌蒲阿對百里飄雲還說了這樣的一句讚賞,飄雲在轉述給林阡時,已經儘可能地減輕了吟兒的傷勢,然而,卻豈能抹消那個孩子的存在?



    隴南之役發生後的第二十五年,這場靜寧秦州之戰,他林阡付出了和當初完顏永璉一樣的代價,失去摯愛的妻子和一條小生命。這孩子,他本來完全不知情,因為他覺得吟兒在吃醋,還怕吟兒生氣不原諒他,表面上吟兒確實也還在賭氣,可是他現在才明白,吟兒從來就沒有怪過他,即使吃醋賭氣也願意給他再生一個孩子,然而那個口是心非的女子他現在無論如何都夠不到也救不了!豈止欠下這一條小生命,他林阡,害得她這將近十年都傷痕累累身心俱殘!



    “怎這樣傻,這樣笨!權宜認父不好嗎!或者就不要權宜,直接同他回去啊!再也不用糾結,再也不用痛苦,再也不用做違背良心的事了!”林阡夢到吟兒,做夢都在吼她,要她保住這條命別再被他害,“你該是他捧在手心的公主,憑何要被我反覆糟踐?!”入魔狀態下的他,真的想過勸她放棄,何必再強撐著單薄的身軀,去頑抗那些麻木不仁的宿命!



    這些年來他心中對她怎無愧疚,已經儘可能不讓她站在金宋戰場,但盡了一切努力還是避免不了她和親族、恩人殘殺,如今身世被迫澄清,這種足以教千夫所指萬世唾棄的罪名他怎忍心教她擔!“吟兒,我是個會下地獄的魔。”失去一切的時候,他曾經不准她來靠近,她硬要闖進他不安的人生、自願分擔他的天之咒,還給了他很多從來沒奢望的擁有,“那吟兒就是幽冥煉獄的彼岸花”……



    他一直是這金宋疆場心志堪稱最堅硬的一個,但現實卻是,當所有麾下在這種空前逆境下尚且百折不撓,偏是他林阡想不開還頻繁自殘,自六月廿三在隴幹縣一人憑飲恨刀單挑了滿城金軍開始,他的神智和心念好像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是真的一片空白的狀態下幾次三番衝到戰場上去殺人以及求被殺,被救回來後略微清醒既悔又恨,這悔恨卻摻雜著自責、傷痛、悲觀,害得他的瘋魔變本加厲、愈演愈烈。他想不通何以如此,何以莫名其妙習慣性地走火入魔。更多時候他連想這些的閒暇都沒有隻剩求戰,好像刀砍在身上劍剜在心上的瞬間他才能得到那麼點解脫。



    那段時間的盟軍,看到的林阡永遠都是血淋淋的、惡狠狠的、興沖沖的,比貴陽、泰安、陳倉哪一次的入魔更甚。傳說中,林楚江在丟失林阡之後有過,傳說中,淵聲在被金軍圍攻時有過,傳說中,譚煊在以一敵千的江湖紛爭中有過。那些飲恨刀的主人或臨時主人,結局只有林楚江一個稍好一些,由於後期沒有密集的戰鬥和像樣的對手,林楚江最終穩衡在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但長期處於求戰和找打狀態的旁人,結局如何?淵聲狂笑著徹底遁入魔道,譚煊大吼著和敵人同歸於盡!眼看林阡越來越像後兩個,對江山刀劍緣略知一二的眾將怎可能不擔心。主公在這短短半個月,已經走火入魔了三次!



    不,是四次。



    



    七月中旬,他最後一次拖著殘軀上戰場,打傷凌大傑和司馬隆時已經不認得他們是誰同時他們也不認得他是誰了。



    飲恨刀下,全都是草芥一般的命,模糊不清的臉,大快他心的腥風血雨!



    內力足夠強時,什麼氣勢,什麼刀境,什麼招式,這些統統都可以不要,十二元神,高手堂,豫王府,那些他往常很難打的勁敵,蹂躪在飲恨刀下居然全沒分別捏螞蟻一樣。



    然而就像茶翁先前說過的,他從飲恨刀掠奪的,必然要加倍償還,不管以何種方式,



    故而每一場屠殺,刀鋒濺上敵人血肉的時候,刀中都迫切燃燒著他自己的命——



    有何所謂!既然這個世界是註定要滅的,那我便帶你們一起看看它怎麼滅!



    “主公。”“王……”“師父!”中了那支染毒的流矢之後,他們所有人都逐漸地更加拉不回他,那毒藥樊井費了很長時間才清除一半,據說是來自唐門,唐飛靈雖已就擒,其徒子徒孫還在為金國賣命。而儘管稻香村之戰林阡得到了金陵和胡弄玉這種毒壇的臥龍鳳雛,可是對面的陝西秦氏、四川唐門、以及邵鴻淵的門人、甚至和鬼蜮、南弦相交者,仍然守著零落的金國毒壇,從未放棄同南宋負勢競上,儼然在守候著一場徹底的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