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24章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這悍婦務必禁錮,陳鑄受過的刑,全都給她上!”



    一時憤怒,完顏永璉要那鳳簫吟受盡折磨後再斬首示眾,方才對得起因她枉死的陳鑄、被她連累的君隱、受她殃及的金軍眾將,在他心中,她的罪孽和濫殺的淵聲、林阡無異。



    可是時過境遷,尤其夜深人靜,他才發現那是他潛意識裡給自己留的餘地,他果然被所有人都看透了會留她活口因為他殺不了她,殺不了這個他情願折壽十年換回生命的小牛犢,殺不了這個他和妻子的愛情結晶和畢生信仰所繫——



    “願嫁天下第一的男子!”“希望此役過後,無金,無宋,唯一個太平盛世。”“老管家,你說這地圖之上,若無城寨,只有山水,那該多好?”“這種同形循環,無休無止的棋法,古書上說,是叫‘生生世世劫”。”



    那感覺就是,“遇見你之前,我曾想孑然一身了此殘生,遇見你之後,娶妻的事我再也沒想過其餘任何人”。怎不激動,怎不狂熱,天下竟有人與我成雙,相見恨晚就像另一個自己一樣!去哪裡再找比這更對的人,陪著我千山萬水千軍萬馬的征程?



    那個名叫柳月的女子,和他同樣藐視金宋之分,惟願縱情琴棋書畫,非被捲入金戈鐵馬,她與他並肩苦戰風口浪尖,不惜為他與家國決裂,執迷無悔一錯到底,被南宋盟軍尋仇下毒,艱難拼命給他生下這個、代表他二人至死都不屑世俗的“小才女”,也就是他和一眾知己們都親切稱呼的“小牛犢”……



    人說,恩愛不疑,最惹天妒,果不其然他用那兩年的灑脫快活,換了後來大半輩子的孤寂蕭索。



    二十五年生死茫茫,她魂魄始終不曾入夢,他因此受盡相思之苦,一夜白髮,走火入魔,隴南之役難道他不是滅了南宋軍民十萬?傷敵十萬,自損八萬,那失去理智濫殺無數的一戰他險些被從王室除名,更大的後果是一批因他仁慈才歸順的擁躉們對他失望繼而離心,久之成為他戰史上甚至人生中唯一僅有的汙點,他至今都沒有低頭與誰認錯,並且再也沒有迴歸他“世無金宋之分”的初心,儘管他依然不遺餘力地收服著未歸附的羌人、契丹人、韃靼人,希冀將他們與女真族合而為一,但那之中不再有漢人,至少不再有林匪麾下那些——



    憑何認錯,怎麼迴歸?當他致力於天下大同,是南宋盟軍將他的妻子圍攻致死、才出生的女兒與他骨肉分離!



    是報應嗎,是看他不認錯的報應?於是造化這樣殘忍地發落,把那個可憐無辜的受害者小牛犢,變成了二十五年後的南宋新盟主……



    他得知的那一刻,用天打雷劈來形容從頭顱散裂開來的那種痛都不為過。



    可是,有個事實始終揮不去、改不掉,那就是她如今再怎樣十惡不赦,她都是那個可憐無辜的受害者小牛犢!在她還沒滿月的時候,他這個狠心的父親就回朝務政拋下了她,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遠水救不了近火,在她下落不明後無力尋回,從此缺席了她人生二十五年,把養育之恩拱手讓人。



    “大傑,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也應給女兒最基本的衣食無憂,何況她還是我情與志的見證,原該是我捧在手心裡最疼惜的公主……”靜寧陣前,他對凌大傑說,“是我虧欠了她父愛親情,她這二十五年的顛沛流離、失陷敵境、認賊作父,錯不在她,根本在我。”



    “王爺!”凌大傑喜出望外,真沒想到自己還沒勸呢,王爺才剛從暴怒中走出來就自己想通了,想來也是啊,王爺和王妃風雨同舟情比金堅……可是,王爺為何說完便又苦嘆?



    “然而,金宋舉國交兵,成千上萬的兵將為國捐軀,我又怎能因為一己之私,就將自己的女兒寬恕?”給全軍上下一個交代,這是他身為王爺必須做的,“她罪已至死,我以殺林阡為她贖一部分,剩下的她自己承擔,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凌大傑聽出王爺已經籌謀著認她、所以想讓她重見天日時給眾將看見她已受懲的樣子……不禁既喜又憂,不錯,南石窟寺裡他看見了鳳簫吟對王爺有情,但他更看見了她和林阡的生死與共。本來還想著先和她心有靈犀地權宜,可她那句“不斷”一出口,他才發現她根本不可能和他心思互通,她就連對林阡暫時的、假意的背叛都不允,那麼王爺即使殺了林阡為她贖罪也不可能認得回她,因為她不會接受王爺對林阡的任何傷害、只可能因此與王爺繼續反目……怎麼辦,怎麼辦,凌大傑滿腹憂思。



    林阡的殘忍和王爺的留情,共同導致了鳳簫吟在這段時間的行蹤絕密。好不容易從和林阡的交戰中脫身,凌大傑趁空去獄中看了她一次,完顏綱對王爺果然是令行禁止,凌大傑遠遠望著她受刑,為了維護林阡甘於捨身地受刑,為了敵國寧死都不認父地受刑,既痛恨又捨不得她,一失神滿眼是淚,轉過頭來要走,冷不防看見王爺在另一個角落,可能是先於他就來了,卻沒有發現他的到來,而是令他難以置信地佇立悵然。



    那時完顏永璉隔著很遠看他一身是血的孩子,倔強,狠心,冷血,像極了她那個為了信仰捨棄家國的孃親,回憶著他和月兒的過往種種,酸甜苦辣百味隱忍,抬手想摸一摸、碰一碰他的小牛犢,卻止不住的顫抖,那麼遠也根本不可能觸得到……



    這世間無情的多是兒女,深情的都是爹孃,教凌大傑根本不忍去喚他。



    



    完顏綱那般暴戾,把一個身強力壯的陳鑄都打得奄奄一息,更何況吟兒剛入獄時便已是傷病交加?所幸完顏綱為人狡猾、從二王爺拖抱住王爺的動作中隱約猜出了一二,並且從陳鑄之死的事件上吸取了一些教訓覺得做人得留三分餘地,外加他對鳳簫吟沒什麼仇也怕被林阡算賬,再者他這段時間還有別的軍務纏身……種種原因,保住了吟兒在這種險惡環境下的一條性命,儘管如此,楚風流再次見到她時,她也已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氣若游絲。



    算日子,已是七月上旬的尾聲,她想問楚風流林阡怎麼樣了,都沒有半點力氣,



    只有那雙眼睛,一如楚風流初見她時的清亮,靈動,會說話。



    “他,可能又入魔了,陣前殺傷了天尊大人,但是自己也中了流矢,不過宋軍氣焰不減,應該是還活著。”楚風流不可能勸她認祖歸宗,從一定程度上講楚風流和她互相置換了人生,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她、最感同身受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