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03章 白首未了願,蹉跎半生緣




    “怎麼……死的?”林阡一愣,情緒也被調動。



    “鎬王府的餘孽,逃難到了呂梁,想著要與這裡的風雅之士融合。以孃親為首的魔門中人,看謝清發嗜血濫殺,不可能屈從、同流合汙。”燕落秋說到謝清發,林阡才恍然大悟,真正被謝清發殺死的原不是燕落秋的父親而是母親!林阡設身處地,更加懂了:“不僅愛好和平的老邪後不同意融合。本就是被魔神篡位的紅蓮業炎等人,必然也不喜歡以‘謀逆’論處的鎬王府。”



    “可恨那段時間,白虎、寧不來等戰將,皆被父親拐去了別處,紅蓮和業炎據稱在病中,也不知是否被人暗害。孃親為了保護麾下,孤軍奮戰不敵,被謝清發等人擊敗俘虜。”燕落秋悲慟回憶,泫然欲泣,罕見的臉色慘白,“孃親是魔門的主帥,主帥本就是必死。何況她武功高強、性情剛烈、又是謝清發厭惡的美貌女子,自然結局慘烈……我不知,也不敢知道孃親是怎樣去世,但我瞭解,父親原本只有黔西一大恨,後來卻平添了河東。”



    “你父親他,一生執念在魔神,半生籌謀在謝清發。”林阡理清了來龍去脈,也嘆天意弄人,鎬王府來到河東那年,魔神殿下已仙去,魔神之子開始胡作非為,若然禍害民間到一定程度、傳到河東這位邪後的耳中,未必不是燕平生回黔西奪權的契機和名義,可惜燕平生自己先後院起火,不然黔西魔門還有他林阡什麼事?



    “謝清發徹底打碎了父親反攻黔西的夢想,父親不能接受孃親的死,也不能接受麾下的散,短短几年,父親的舊臣但凡不服謝清發之人,都被鎮壓或屠殺殆盡。而父親武功確實不及謝清發,數次戰他,卻都敗給他。”燕落秋講述時,林阡意識到,那個年代的燕平生,“天地人”還沒有練到值得謝清發一顧,或是因為先前雜念太多、反而耽誤了對武學的鑽研。



    “又一個十年轉瞬就過去。那十年他過得太苦,勤於練武,小有所成,卻難以登峰造極。眼看謝清發武功愈發高強,地盤滾雪壯大,他卻只剩下寧不來一個死忠在身邊,他沒有必勝把握,又不願依附旁人,便只能想一個迂迴的計劃來複仇。”燕落秋抬頭看向林阡,面色略有緩和,“父親聽聞謝曉笈死後、謝清發變本加厲,搶奪過路財物時,還搜刮各類武功秘籍,父親因此想到,自損三千方能殺人一萬。”



    “什麼?”林阡一愣。



    “父親的‘天地人’,經過十多年的錘鍊已是上乘刀法,而謝清發,偏巧用刀。”燕落秋道,“但是我也說過,這刀法越是練得爐火純青,便越會有戾氣深入臟腑,在練習時,需要有孃親的‘雲鬼神’輔助,便似那陰陽調和。”



    “魔神的‘風虎龍’戾氣甚少,卻也需要同歸於寂來補足,決計不能跳過尾招。”林阡點頭,心道原來那就是林美材先前鬼扯的什麼鬥氣囤積;陰陽調和,那也是林美材曾經的口頭禪。



    “不錯,謝清發如果得到這‘天地人’,卻沒有‘雲鬼神’,完全練成絕世刀法之際,也正是他崩壞爆體之時。以他悟性,不僅這一天不會太久,而且還能幫父親完成對招式的參悟。”燕落秋說罷,林阡才明白,原來都用不著自己引導謝清發跳過尾招,到修煉成功的那天謝清發可以自行崩潰?



    “父親的計劃,原本只有寧不來,並不帶上我,但是我自告奮勇也加入。我說,孃親是父親的妻子,也是秋兒的孃親,這計劃怎能少得了我?寧不來是父親最聽信的人,他也支持我去,他說,謝清發最容易盯上有美貌女子的人馬,他還說,謝清發抓住父親必會慢慢折磨、逐步套取,謝清發練成神功最關鍵的時候,必將是我父親最危險的時候,必須有人在獄外取信於謝清發、見機行事、隨時救局,必要時可對謝清發不擇手段,譬如下毒或背後一刀,那個人就是我。小阡,我覺得有些仇恨,確實是可以寬恕,但有些,涉及人性,容忍不得。”



    林阡嗯了一聲,他也是這麼想。



    “除此之外,我還要幫父親聯絡勉強存活的舊臣。那些早年經過鎮壓被迫屈從、久之有不服情緒流露的,必須保護、靠近、收攏。失蹤多年的紅蓮業炎,隱匿已久的白虎,也需找出。所以這兩年我有空便會去棗林尋覓,可惜總是無功而返,每次都只找到與我有緣的白虎一個。霧太重,孃親的舊居都找不到,更何況有兩條腿存心躲人的紅蓮業炎?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他們,對他們的名字都混淆,雖然每每靠近枕雲臺便遇到琴音殺我,謝清發樹敵太多我不確定是否紅蓮夫婦,而且,他們是否還活著,我也並不肯定。”



    “這個計劃,確實令人意想不到。你對你的美貌,竟有這樣的自信。”林阡記得,百靈鳥說謝清發是個對越美貌的女子越厭惡的變態。



    “可能姓燕之人,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況且,我向來是自信的。小阡,沒有東西是我想要而不得。”她在他沉思時起了身,不知何時乍現他身旁,靠住他又飲了一口酒,翩然若仙,吐氣如蘭,他一怔,即刻回過神來,看她臉色紅潤,卻明顯是喝酒掩蓋,欲蓋彌彰,對傷勢極為不利,所以當即按住她酒:“別喝了。”



    “好,我聽你,不喝啦。”她開心地一笑,沒有任何猶豫,就一邊凝視著他,一邊將酒壺向後隨意一拋,直接飛得老遠;片刻,她安靜下來,認真地對他講,“我說過,從小到大,這美貌都是我最強的武器,男女老少無一不被我折服。哪怕出現過一個藍玉澤能媲美,她能得到天下第一美女的稱號,也不過是因為那幾個排榜俗人不敢看我。我必須賭,謝清發於我也不例外,謝清發會敗在我的手上……何況,父親他沒有別人可用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親都敢死,我為何不敢。父親拗不過我,或許是覺得這些年經常疏於照顧對不起我,他終究同意了我加入計劃。”



    “藉著你的車隊,你父親作為奴僕成功被俘,但為了不暴露你的身世,掩藏好你的目的,曾經與謝清發見過面的他,必須改頭換面。”林阡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是了,小阡,你向來是這樣明察秋毫。不過,只有寧不來一人毀了容貌,事前就單槍匹馬潛入了冥獄當小卒;父親他無需刻意打扮,十年,塵滿面,鬢如霜,縱使孃親都不一定認得出他。”燕落秋露出一絲愀然之色,“在來到磧口之前,我已經名滿天下,但卻和這裡沒有任何交集,不過為了天衣無縫,以及杜絕後患,我還是在計劃開始前的一年,就讓那個叫燕落秋的才女‘身患重病’‘閉門謝客’。”林阡終於懂了,他先前一直覺得可疑,為什麼燕落秋被強擄是兩年前,而身患重病是三年前,患病比強擄早,而白虎又說她從小到大從沒病過……原來,是為了隱藏身份。



    “所以,去年春夏河東大亂,你任由著燕府覆滅,也不僅是為了保護家人、將他們轉移,更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來歷。”林阡說,他當時就蹊蹺,為什麼百靈鳥線索查到那裡,竟然好像被人銷燬了證據,好一個燕落秋,行事滴水不漏。



    而謝清發,瘋魔一世,終究難過美人關。難以想象那樣一個獸性、殘暴的梟雄,竟也會為了投燕落秋所好而絞盡腦汁。那些風雅之士,是謝清發挽留燕落秋的籌碼不假,然則謝清發可曾想過,他們更是燕落秋來的目的!?



    “我的目的很簡單,殺死謝清發、拯救被他迫害的所有無辜、將此地恢復成孃親在世時的樣子,所以,只需聚攏魔人、掌控呂梁地界、驅逐鎬王府餘孽即可。父親也是一樣,從未想過把五嶽收入麾下。”燕落秋解釋時,林阡意識到,燕平生可能更側重殺死謝清發,燕落秋或許更側重救人和將此地恢復成昔日風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並不想篡五嶽,因為五嶽的人與他們不容;古剎外燕落秋那句五嶽易主,是真心說給他林阡的。



    “我也不曾想過,謝清發因為被武功牽絆,竟將五嶽交給我打理,使我對形勢的把控更加有利,也令我能夠方便地收攏舊臣,甚而至於我預期之外竟已經滲透進了五嶽。”燕落秋修眉輕蹙,“然而,謝清發又是個多疑之人,會對我與任何男人的交往橫加干涉,不過他疑惑的次數越多,我澄清後便越佔上風。當然,這也無異於在一根鋼絲索走,畢竟他愛而不得終將生恨。”



    “不得不說,你進退有度,把謝清發這樣的人都吃得死死。”林阡評價道,“這樣的心想事成、一帆風順,或是你前生修福、今生有運。”



    “不到最後,焉知誰是成王誰敗寇?這兩年的我,真的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不小心暴露來意,必將被謝清發處以極刑。”燕落秋說罷,林阡汗顏,是啊,你如何輕易評判別人看似簡單的成功。



    “兩年,我一直躲在趙西風后面,不能被謝清發發現我的居心,更不可被任何人發現身世,我的‘父親’,從一開始就死在被他強擄的混戰中了,我必須麻痺自己這是真的,甚至做夢都要騙自己說,父親早就死了,是謝清發殺死的。”燕落秋眉目間的憂鬱不減,平素的明媚之美換作此刻的病弱之態,竟又是一種氣韻風姿。



    林阡才知道,柳林的那幾個逃兵被自己捉住原來只是巧合。“燕落秋父親死在謝清發手上”,那不是燕落秋故意找人針對他林阡給情報,而是當初隨著謝清發一起衝殺的萬演他們確實就這麼認為,所以,當然更不是對他林阡有的放矢的矇蔽。



    “謝清發卻不是個能被低估之人,他放任我與風雅之士接觸,我不敢確定是否對我討好,但卻絕對帶著用我去收買人心的目的。在嚐到甜頭之後,他便抓了一大群無辜,關在冥獄裡逼我就範,其中有些還不是魔門中人,我與他反覆周旋,方才保得他們性命無憂,但隨著關押者越來越多,他對我的不耐煩也便日益增長,這便提醒我愈發謹慎、警惕。甚至有些時候,我不得不順從些,給他一句溫柔的話、一個勉強的笑臉也罷。”燕落秋這般說著,林阡難以置信,燕落秋溫柔的話和笑臉很難得到嗎?



    “我一直告誡自己,忍下去,時機未到,臥薪嚐膽。”燕落秋眼角眉梢一瞬盡是笑意,聲音也變得至輕至柔,好像看出來他在想什麼。



    他一怔,因被看穿,臉頰滾燙。臥薪嚐膽,好熟悉的四個字,這才是真正的臥薪嚐膽吧,趙西風你要不要學著點?



    原來燕落秋是真的要救冥獄中人,也確實是田攬月那些人拜託她,有些還只是附近的無辜民眾,並不完全和她一夥,她倒確實是把他們也當自己人,每一個都救了。衝這一點,林阡還是把古剎外油然而生的尊敬還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