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00章 浮生三千幸會矣




    原來這白髮老者是她的父親!?然而,她的父親,在柳林三當家麾下逃兵口中,不是早就被謝清發殺死了?她明知道父親沒死偏偏卻不說,難道不是從那裡就註定了要對阡欺瞞?或是,那幾個逃兵都是她策劃裡的一環?演出來的一場新戲,等在這裡給他顏色,一邊給林阡獨一無二的線索,一邊給林阡有的放矢的矇蔽。是的,她蒙上了林阡的雙眼,自那以後,林阡即使知道她是個孝女,也再沒想過她會有關乎親情的羈絆,對著謝清發費盡心力地螳螂捕蟬,最終被一個印象裡早已死去的人黃雀在後。



    而這個人,燕落秋的父親,與他林阡既非殺父,又非奪妻,何來至仇至恨?一切要從何說起?



    林阡原還一頭霧水,直到再打二十回合,忽然之間柳暗花明。從何說起?從刀說起。



    又是這刀譜——



    萬雲鬥法。



    這麼快,謝清發的師父便到了嗎。



    



    “這兩年謝清發隔三差五地閉關修煉,一切事務都是全權交託給趙西風。”“謝夫人是謝清發兩年前強搶來的壓寨夫人。”“兩年前搶的,難怪這兩年總要閉關!可以理解,不然對腰不好啊……”



    謝清發開始閉關的時間點,和燕落秋被強擄、燕父被關押是一樣的,還用再去質疑?謝清發是在鏖戰時從燕父手上看到了一招曠世刀法,意識到燕父懷揣一本足以令他傲視天下的武功秘籍,於是兩年來他將燕父囚禁在這不見天日的十八層地獄、逼著燕父教他基礎教他心法教他全部二十五招。為了速成,謝清發放棄了對幫中事務的親手管控,才被人誤以為他是被燕落秋紅顏禍水。



    但是這個邏輯,為什麼又說不通?因為林阡此刻面對的燕父,對萬雲鬥法融會貫通,是個“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高手,林阡無法誘騙、無法干擾、更因自身心亂而無法以《神遊》克他。既然如此,兩年前的謝清發是怎樣打敗了他?



    林阡和燕父交鋒到七十五刀,隱約又得到了答案:儘管林阡故技重施、引誘燕父跳過尾招,燕父的刀卻四平八穩、中規中矩,始終不曾有跳招跡象,愈發證明了燕父是萬雲鬥法的創立者、深知尾招不能跳過的原則,但是燕父對這些招式的發揮明顯不如偷師者謝清發那麼爐火純青,甚而至於對其中幾式略顯生疏——



    原來燕父不是謝清發那樣的習武天才,兩年前可能對部分招式還未洞徹,所以被謝清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衝這一點,謝清發不僅是個偷師者,更是個招式補足者;而這兩年,燕父雖然對謝清發的修煉耳濡目染,卻因為身陷囹圄而難以練習,自然不能熟能生巧。兩年來,正是因為被父親的生死牽絆,燕落秋才苦於無法向外界求援。“謝清發關著他們來要挾眾人……”“若能殺死謝清發,過後他們便能釋放。”燕落秋口中的“他們”,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儼然就是燕父。



    然而,燕落秋和她的父親之間不會沒有交流,期間很可能買通了一二看守小卒作為內應,否則那個高手怎知道他林阡是“最好的人”?最好的人,聽的時候怎覺這般諷刺,即使林阡始終拒絕著她的愛意,卻對她絕對互信到押上了整個盟軍,而她,卻不能告訴他,如果要趁謝清發不在時救海逐浪,完全可以教內應從內打開獄門,沒必要冒著和盟軍隔絕的風險,她明知道,包括海逐浪在內的整個盟軍是他林阡要終生守護……



    這一戰,燕父操控著對於林阡來說完美無缺的萬雲鬥法、只需要堅持打完每個循環就註定無懈可擊,而他的內力、速度等各個方面,也完全能匹敵這個才被謝清發消耗過、又要嚴防著水陣偷襲的林阡,加之早在林阡迎戰時他便搶到了最佳地形,因此從對打的第一刻就招招式式佔盡上風。



    好在林阡善於抓緊戰機,甫一發現他有生疏的招式立即順勢而上,精準地剔出破綻一擊即中,左刀“醉和金甲舞”右刀“雷鼓動山川”強行將局面從被動扭轉了主動。閃轉騰挪了七八來回,燕父和他較量刀法之際一直也在搶佔地勢,卻由於剛出獄招式難以施展熟稔而慢慢地落後於他。真荒謬,燕父是沙溪清口中所說遭到謝清發毒打折磨最多的人,林阡要破這一局居然還得感謝謝清發……



    當林阡漸入佳境,總算可以站穩在上方將燕父壓制,也終於有機會來繼續思考,這位姓燕的宗主和魔門到底有何淵源?只是才想了兩三招的功夫,便看燕父眼中兇光一閃,如狼豹般身形驟變,竟似調用了畢生心力悉數灌注於刀,執念加持,先前的任何生疏竟都一掃而空,甚而至於,哪有生疏,分明打得比謝清發還要出神入化,哪怕每一招拆開看都精湛太多,難道他先前只是藏拙?林阡意想不到他竟猛然躍升,險些不能適應突變,勝券在握又被他扳平了回去——



    若然連招式都不生疏,燕父根本比謝清發還難攻克,林阡狀態也完全不如適才在土陣,敵我此消彼長……值此幽暗昏惑之際,又聽“譁”的一聲,遽然有一道巨浪從阡身後衝起,直接化為鋒芒朝他背脊猛刺,攻勢凌厲,與燕父之刀前後夾擊。林阡別無他法,只能破釜沉舟,想著極速摒棄雜念沉澱身心,將“上善若酒”“萬寓於零”乃至“神遊”都嘗試於一刀之內同時揮斥而出。身側始終環繞的水陣,響徹心魂,經久不衰,不如不當噪音,就當助陣的戰曲也罷!即使最終會被殘破的幾縷水鋒割傷,只求這一刀落下,周遊水龍能全部降伏,勁敵也能夠戰敗鎩羽!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林阡放手一搏之際,數丈外忽而飄出一曲悲歌,如泣如訴,越臨越近,插入戰局直接干擾了他與飲恨刀的交流。生死一線,宛如有三重戰力齊向林阡推擠,逼著他不得不放棄攻防、鋌而走險匆促避閃到另一鋼絲索上。



    危險,才剛開始而已。當是時燕父手中刀和深淵水陣一同乘勝追擊,林阡剛要反手格擋卻頃刻又被簫聲壓制,三敵並行哪個不是致命一擊!?簫聲,那帶著異族風情的簫聲,曾在墨香居里也險些擾亂阡的心神,但當時有燕落秋給他彈奏《驅邪》……簫聲的主人,分明就是那個比她丈夫更通音律的業炎夫人。所以,離真相越來越近了?燕落秋你到底騙了我多少?!



    他若不是思緒超前臨時換破銅爛鐵,怕是早被刀、簫、水一同淹沒渣都不剩。但正因聽到了業炎的簫聲,才恍然原來業炎和燕落秋早就認得?教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從古剎到墨香居的那一路,以至於那個旋淵陣,都不一定是真心話了……



    “小何,你來了。”燕父對著劍陣的方向笑,所以那個人未到簫先至的業炎是從獄外進入?獄門不是隻有帶玉者一人能從外開?不是這樣的,那麼救逐浪無論如何也可以趁虛而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裡的一切還不是你燕落秋說了算?!



    “平生,我老慕也在,彈琴給你助興。”紅蓮老人的聲音響起。



    “哈哈哈哈,為保周全,還是小何一人來吧,你有醫術,先救我秋兒。”燕平生得見幫手,心情自然大好。



    林阡心底雪亮,何業炎,苗族簫曲,何慧如;慕紅蓮,死魂引,慕三。



    星火灣之戰,邪後曾對他說,“我在剛剛你們的戰場,看見地上有些石頭的擺法奇異,像極了我魔門之中的水陣”,以石壘陣,類似諸葛其誰的手筆。



    攬月公子那些風雅之士……諸葛其誰手下不就養著一大幫文人雅士,有事沒事就給他林阡歌功頌德?



    不僅地名,人物都一個個地對上了。林阡恍惚間只覺得自己走到了鏡像裡,卻不得不被後續殺招激回戰局,機械性地手持破銅爛鐵與燕平生又在鋼絲索纏鬥了十個回合,卻不可辨駁的一直是他在後退而燕平生在進擊,刀戰二人兩個身影一直沉降,萬千罡風全然在林阡臉上呼嘯疾馳。



    燕平生、慕紅蓮、何業炎……和魔門什麼淵源?至仇至恨,說的是什麼,真相呼之欲出——



    “這應就是新一任的魔王,完全繼承了那個叛逆的衣缽。”“我見過,他確實有那叛逆之物!”



    於淵聲而言,舉世皆敵,皆手下敗將,於他林阡而言,舉世皆敵,皆叛軍禍患,他是真沒想過,開禧北伐到這關頭,居然還有魔門在兩代以外給他後院起火。不,好像他們覺得他才是叛軍,此刻將他圍得水洩不通、四境火光亮徹。



    水落石出,謎底果然在自己身上,是自己這個新任的魔王身份,是自己手中的這把破銅爛鐵,所以那天紅蓮和業炎被一刀就被嚇個半死跑得只剩一溜煙。



    “七年來魔門無一不在懷念魔神殿下從前的統治。”“世上不會有誰能及上魔神殿下了……”黔西魔門萬人稱頌的魔神殿下,居然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叛逆”。“破銅爛鐵是魔王的令箭。誰能握住它,誰就能統領魔門。”現在這神器竟被稱為“叛逆之物”。



    林阡永遠都記得,魔門六梟千軍萬馬,說起魔神就心馳神往、看到破銅爛鐵的朝聖模樣。未想在這河東呂梁,顛覆了這許多鐵板釘釘的印象。意思是說,黔西魔門,是魔神從這幫人手裡搶奪的嗎,如果沒記錯,魔門有祖訓“魔王之選,是魔王世襲”,魔神本身沒有身世不正的說法,這個燕平生既然認定自己是正統,那麼他是魔神的……兄長?!



    難怪,魔城裡有無數的白骨堆積、骷髏飄逝、機關陷阱星羅棋佈,原來全是昔年戰禍殘留。原先林阡只知魔門是個破落魔門,四大神獸只剩青龍,六梟水平參差不齊,誤以為那是拜魔神猝死所賜,其實不然,魔神雖給魔門帶來了一段時日的繁榮安寧,但得到那位置卻經過了無比血腥的明爭暗鬥。



    如果是真,那燕平生便是奪位之恥,失路之恨,從黔西流離到河東,殘軍敗將,不得歸家,當然是平生至仇至恨,而父債子償,師債徒償,天經地義,雖然林阡從沒見到過魔神一面,但既然接過了魔門之主的位置,便不得不肩挑魔門的榮辱興亡,承應魔神遺留下的所有擔子和攤子。



    好笑的是,這幫人一邊不認可被魔神攥在手裡大殺四方的破銅爛鐵,一邊卻畏懼著這把確實可以召喚魔門全體戰將的世襲神器:“宗主,小心他手中刀!”“宗主,咱們是要以此為始、殺回黔西去嗎!?”



    “不必殺回,我帶你們回,不過,要先以我手中刀教你們知道,何謂叛逆!”林阡朗聲大笑,慨然宣戰,激得慕紅蓮當即將琴取出、坐地便彈,燕平生亦被擊中心頭,惱羞成怒,一時之間也打得更加激猛,不知是熟能生巧還是恰好頓悟,此刻燕平生的萬雲鬥法速度、力量、熟練度都融合到了極致,二十五刀隨心所欲任意搭配,招式之渾厚遠勝謝清發。



    反觀林阡,此刻被業炎紅蓮所擾,借不了飲恨刀的速力和超強意境,所以只剩下破銅爛鐵能施展的那很薄一本萬雲鬥法……腳下鋼索左右晃動,四面水陣來回往復,傷痕累累血流滿面,此情此境堪稱無解。



    但就在那一刻,破銅爛鐵也還在他手上,支撐著他為魔神清理門戶。



    林阡哪有那麼容易向劣勢低頭,想到謝清發用謝家刀法給了萬雲鬥法速度,他雖將飲恨刀法撤到二線、失去了絕佳的速力和那些超強的萬象意境,卻還是思忖著留下飲恨刀最初的山天之意,將之打散、注入、混勻於萬雲鬥法之中。萬雲鬥法?山天雲三方鬥法,何如!?從另一個角度,撕你燕平生刀譜!



    緊隨著飲恨刀的境界提升,他的破銅爛鐵也妙手偶得,招式增多,殺傷變強,只在剎那,終究可以對著燕平生攻勢反壓,那些包圍在畔的燕平生手下,因這破銅爛鐵裡乍現的魔門全景,驚得全都淪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觀眾。為這把威嚴之刀色變折服的亦大有人在,此時完全聽不進水和刀聲,只那句“何謂叛逆”在天地間迴盪,魔怔一般竟想搶著回答說我們才是叛逆……



    那時林阡本已佔了絕對主導,只等著燕平生力竭或再度失手,不料寧死不屈的紅蓮業炎夫婦護主心切,夫妻倆難得一次水乳交融,竟將林阡那些擾不了的山天意境也各個擊破、逐一抗衡,護著燕平生撐過了一波又一波危機,音律更還持續攀升愈發高妙。好琴,好簫,一個激越,一個悲慼,他先前就說過,這對夫妻只差一次同仇敵愾,想不到,竟然發生在這裡,罷了,到底是他毀了墨香居。



    虧得這琴簫合奏沒有針對性,雖將林阡戰力壓到最低,卻令那水陣也稍事減弱,沙溪清在吟兒的支撐下得以醒轉,兩個人終於有空來顧及林阡,沙鳳都是招式的集大成者,很快便將形勢看得真真切切:林阡用盡心力專打毒招害得燕平生體力急劇消耗,總算在近百回合如願以償比燕平生略勝一籌,但琴簫鉗制下林阡的意境很難再有突破,再這麼膠著下去不是辦法。



    



    沙鳳各自調勻氣息,正為這處於圍攻之下的林阡捏一把汗,忽又聽得深淵上空一聲鳴嘯,陡然間應聲躥出一頭龐然大物,直朝著混亂戰局中的林阡悍然而下,那是——



    那是一頭兇惡至極的白色老虎,堅硬而凌厲的手爪對準了本就只是微弱優勢的林阡猛撲,絕境?危險?到了下一刻看到下一刻的危險,才知道上一刻哪裡算什麼絕境!



    吟兒怎能容忍林阡被這白虎一口侵吞,一邊循聲盯著這猛獸,一邊惜音劍已在手上攥緊,但她正要上前,面前和林阡所在便是一道水陣升騰,寬闊,湍急,激切洶湧,嚴嚴實實阻隔住了她的去路,她一咬牙正待衝關,被旁邊沙溪清拉住:“等我片刻,你別去,那是水陣主位,會對你損傷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