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95章 雲青青兮欲雨

    林阡對燕落秋這幾句表白不予理會,徑自背起仇偉往可能的出路走,燕落秋搖頭嘆了一聲,唯有收起花笑著追上前來。



    本該是正午時分,霧卻越下越大,整片棗林雲遮霧繞,山色空濛恍如仙境。



    教人險些不願再走,錯覺雲霧乾淨而凡塵汙濁,再走下去就是對這片蒼茫雲海的褻瀆。



    那個想要置燕落秋於死地的邪曲彈奏者雖敗退多時,並未就此放棄,間或又發攻擊,然而,且不說林阡氣力有餘,就算燕落秋都有了足夠休整,無論他倆哪一個,操控燭夢弦將之擊退皆是彈指間事,那人卻不是個肯認輸的性子,屢屢掙扎、捲土重來,卻次次折戟、一敗塗地。



    久之,邪曲中的殘音逐漸耗竭,終如一絲半縷氣息,散落在天際林邊、雲中霧裡。



    “你這琴律實在高強,屢試不爽。”林阡主動和燕落秋說話,卻是在關注她所創的這段旋律。



    “我給它起名《驅邪》。”燕落秋微笑對他說。一陣山風拂過,不曾吹散雲霧,只將她衣袂飄起,偷帶走一縷香氣。



    “驅邪?倒是應景。實該用這般空前高亢的樂曲,驅趕一切暗中作祟的邪門歪道。”林阡對戰伐相關都不吝讚賞,對良辰好景卻暴殄天物。



    “還有更高亢的一曲,名叫《鎮魔》,那晚在冷月潭你聽過,《驅邪》不算空前。”燕落秋笑著告訴他。



    林阡心念一動:《驅邪》是她用來對付暗處小人的,《鎮魔》卻是可以干擾我與飲恨刀交流的,前者是她久病成醫的摸索,後者難道只是她閒暇時候的自娛?



    然而她眼神、面容、語氣,無不對他極盡真誠,片刻後他收起思慮,相信她對自己沒有惡意,南征北戰這麼多年,他不可能連這點魄力都沒有。



    帶著她和仇偉一起闖蕩,披荊斬棘、衝雲破霧,約莫半個時辰,終於離開那棗林和邪曲範疇,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三人並未迴歸來時路,反倒走到個連燕落秋都不曾見過的、人跡罕至之險遠處。



    “走偏了,但是應該已經在外面一層。”黑暗中,燕落秋判斷方向之時,眼神迷茫卻明亮。



    走偏了,於是才喘息片刻,竟又臨雲山霧海,卻比適才要沉厚、陰溼、昏黑、動盪。再不見棗林風光,換來是山路坎坷,令林阡有種從濃雲井走到空虛徑的落差感。



    “跟著我。”風霜凜冽,步步趨險,他不畏懼。



    他原是像命令麾下那樣要她跟在他後面走,她卻曲解出另一種涵義,一笑,嫣然:“跟定你。”



    “……”他蹙眉,冷肅。



    “枕雲臺。”她仍帶笑意,伸出纖長的手指,藉著稍縱即逝的天光,讀出他身旁不起眼的路標。



    這地名,卻不像冷月潭那樣存在於當地人的地圖,這石碑,明顯也是私人所立,林阡上得前去,俯身仔細查看,在“枕雲臺”三字之側,依稀還書刻了一行小字,“業炎與紅蓮終老於此,恨天下不見兩狂生耳。”



    “原來有一對神仙眷侶在此隱居,丈夫叫業炎,妻子叫紅蓮。”林阡立刻明白。對於他來說,這種隱居生活似曾相識卻遠去多年了。



    燕落秋卻噗嗤一聲笑出來:“隱士不都該心如止水?看這兩人狂妄的性子,隱得了幾時?”



    林阡一愣,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辛稼軒,隱居也幾十年了吧。



    “會不會邪曲原是他們彈奏?他們是這片林子的主人,殺我的目的,不是向謝清發復仇,而只是要懲罰我擅闖。”聰明如燕落秋,竟比林阡更早想到了這一點。



    “不無可能,留神注意。”林阡點頭,飲恨刀全副防禦、沒有攻擊:如果是這樣,林子的主人只為自保、不是敵人;昨晚射殺燕落秋的、和破壞火行陣的,都另有其人。



    無暇思索,怕只怕此番節外生枝,業炎紅蓮夫婦誤解他們存心闖入,為了教訓他們而奏弦、佈陣,但音調和迷宮無不追魂奪命、遠超過一般懲罰,難道是要他們付出出不去的代價……



    林阡當即抱拳,對著身後的棗林致歉:“兩位前輩,林阡今日不慎誤入,並非存心擅闖、打擾兩位清修,還請兩位見諒,我等這便出去。”



    久之,卻無半點回應,說了大概十次,山中空有林阡聲音迴盪。對方連對話都不願意,何況原諒。



    燕落秋在一旁狐疑:“奇怪,有人似你一樣,連說十句都一字不變的麼。”



    業炎紅蓮夫婦對林阡的解釋不理不睬,很顯然真的如他所料,是存心不讓他們走,所以不肯解除迷宮陣,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探尋。



    千迴百轉,路越走越短,山重水盡,倏然見一扇拱門,在這昏暗世界的盡頭敞開,彼端光線充足,分明出口無疑。



    一息之間,山川樹木全都好像被什麼抽離走,兩邊的畫面變得灰白而死沉,天地間只留下一條筆直狹窄的路,閃爍迷離。



    提醒林阡和燕落秋,他們只有兩個選擇,向前或退後,若一傾斜、跌落到兩邊灰白色的雲霧裡,便會被其下藏匿的機關吞噬、死無全屍。



    “很厲害的幻象。”他望著路兩邊的雲來煙去,暗自嗟嘆,若是心浮氣躁一些,真有可能從此刻正越縮越窄的獨木橋上掉下去。但又哪裡容得下心平氣和?歷盡艱辛已經看到出口,卻眼睜睜看著通往出口的最後幾十步路越來越陡直至消失,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絕望的事。



    “兩邊都有機關,但前面可能更多,所以,只有後退這一個選擇……業炎和紅蓮一直沒理會我們,是鐵了心要我們留在這裡常伴他們?”燕落秋也看出端倪。



    “前面既是出口,便一定有險阻,不過不陪他們,你且跟著我……”林阡習慣性的主公口吻,原還對兇險付之一笑,說到跟著我三個字卻覺得有些不對、趕緊改口,“且看著我攻破。”



    看他尷尬改口好像臉上還一紅,燕落秋芳心大悅、放肆一笑:“好,不陪他們,小阡,無論留在這裡還是破陣出去,我都常伴你。”



    “……”因這稱謂前所未聞,他愈發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意識到那是出口、遍佈虎穴龍潭的出口,何懼之有?然而也考慮到,他若是強行攻破可能對紅蓮和業炎造成傷害,故而再度抱拳對背後棗林誠懇說:“兩位前輩,林阡不願與無辜動武,何況此番誤入委實是林阡之錯……望兩位諒解,直接解除這迷宮陣。”



    他倒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可惜仍然不曾有半點回應,半晌,陣法依然在,還愈演愈烈,再遲疑,他三人便無立錐之地。



    “戰勢緊急,林阡必須從此出去,若有破壞,得罪了。”他再度行禮、致歉,方才執刀而行,她緊隨其後,目光變得冷酷:“何必道歉,若有破壞,也是他們不識抬舉。”



    短短二十步路,空氣一步步冷,盛夏走到嚴冬之感。



    二十步一過,當即有殺氣從光亮處湧入,震耳欲聾,裂石穿雲,定睛一看,竟是無窮水滴匯聚,洩洪般堵住出口直朝林燕二人灌,那場景,可謂滿門是水,衝得人無處可站,退一步卻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