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86章 開禧北伐,輕開邊釁

    那美婦甫一看見風鳴澗身體便是一震,隨刻慌忙側過頭、視線尋到五加皮,神色裡霎時充滿了驚、疑、喜、憂。



    兵來將往,相隔數步,他二人就一直這樣沉默對峙,那美婦臉色蒼白心中恐已千迴百轉,而風鳴澗腦子空白了足足半晌,驀地一股怒火從膽邊生起:臭娘們,老子總算找到你了!



    美婦沒有開口也未下車,最終還是放下了窗簾,隨王大人的車馬去遠,臨別一眼,淚光點點,是理虧?是慚愧?是羞恥?是害怕?



    風鳴澗卻是理直氣壯、揚眉吐氣啊!這些年來風鳴澗每次被五加皮氣炸,都恨不得把臭小子掐成一段段還給他親爹親媽;無論留守谷內或出征在外,風鳴澗都巴不得有人找來他中軍帳,和臭小子相認,好幫自己脫離苦海、不再被賊認作父;還有,當年那婦人冒認夫君,害風鳴澗被群雄誤會他在仙人關留下風流韻事,這麼些年飽受冤屈,公道一定要討回來啊啊啊!



    風鳴澗雖激動萬分,倒也沒失了分寸,因他時刻記得主公告誡,要與官軍和睦相處。“看那婦人雍容華貴,想來是這王大人親眷,不知王大人是否就是五加皮他老子?”風鳴澗心中暗忖,卻不可能貿貿然去問責,斟酌再三,還是決意先去王大人暫住的府衙拜見,旁敲側擊,見機行事。



    然而諸事煩擾,風鳴澗一直未能如願——好不容易整頓了張大人遺留下的兵馬、安撫了碉門之戰的所有傷殘、收拾了這一個月所有的爛攤,日理萬機的風將軍尚未有閒暇去顧五加皮,就被高吟師的又一次大軍壓境召去了前線,待到凱旋而歸已是六日之後。



    這貽誤的六日原本並不打緊,多事之秋情有可原,理當不會影響官軍義軍交融。然而風鳴澗動身去見王大人前,意外聽到駐地官軍背後議論,稱這位王大人“很不好伺候”。風鳴澗問起原因,官兵們知無不言——原來這六天時間,王大人到過本營沒幾次,逗留時間也極短,卻尋了各種由頭,接連罷了十幾人的官,官職從上到下,應有盡有。



    “風將軍,事實上這些人,哪個都是小罪,不至於罷免、降職啊……”告狀官兵面露愁容,人人自危。



    風鳴澗聽了,心裡相當不是滋味,那些人為什麼會被針對他懂,那些被罷免、降職的,都是當日圍在自己左右、眾星捧月忽略了王大人的。



    前線沒見他拋灑熱血,秋後算賬倒是雷厲風行……風鳴澗起先以為王大人是個平庸之輩,如今看來,比想象中還要惡劣。



    “先前的張大人危難來時只懂自保,如今這王大人敵軍壓境還在內耗,朝廷官員如果都是這般的蒼蠅,北伐……危險啊……”風鳴澗當然不會像祝孟嘗那樣大大咧咧把這句感慨說出來,只憋在心裡暗暗嘆息,因小見大,他對朝廷的北伐實在不敢樂觀。



    



    對北伐不樂觀的,又豈止風鳴澗一人。



    早在四月初鄧友龍下令進軍之時,便有武學生出頭反對遭到監禁;兩淮兩浙,亦有不少有識之士都曾指出“此時北伐於宋不利”,這其中當然包含了一大群主和派,卻也不乏堅決抗金的主戰派,譬如寫出“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的辛棄疾,以及曾認為“非抗戰不能救國”的葉文暄叔父、水心先生葉適。



    以他們為代表的主戰派,不主張盲目熱血,反對準備不足的冒進,葉適更向宋廷提出“精簡軍隊,減輕財政開支與捐稅,待增強國力後恢復中原”,然而他的建議和辛棄疾的平戎之策一樣,一早就被激進腦熱和好大喜功者的聲音淹沒。



    激進腦熱、好大喜功者聲音更大不無緣由,整個四月,從前線傳回宋廷的都是勝績,尤其月底,捷報頻傳:廿六,連克新息、內鄉、泗州;廿七廿八,攻入褒信、虹縣;廿九,收復潁上。



    節節勝利,大快人心,因此開禧二年五月初七,宋廷決定正式下詔伐金。



    葉適卻拒絕起草宣戰詔書,稱“輕率北伐至險至危”,韓侂冑憤怒鎮壓其言論之餘,命直學院士李壁起草檄文。李壁其人,有李白之才、蘇武之節,於檄文中慷慨陳辭:“天道好還,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順,匹夫無不報之仇……兵出有名,師直為壯,言乎遠,言乎近,孰無忠義之心?為人子,為人臣,當念祖宗之憤。敏則有功,時哉勿失!”



    正義凜然,熱血沸騰。李壁此文大大激勵了軍士血氣,無論放諸哪個朝代,都是能將羸弱軍民激醒之作:對於外族欺辱,定要反抗雪恥,十倍加於其身!



    可惜,內部腐朽的南宋官軍,未能對得起李壁的謫仙才華。



    “起先給鄧友龍顯然是甜頭,但越往北去,防備可能就越充足,因為僕散揆是做足了準備的。”當初柏輕舟推測完顏永璉和僕散揆是對鄧友龍故意示虛、請君入甕,曾經對林阡道出憂慮。



    不幸被她言中,官軍就如同被騙上一艘事先被鑿的船,意氣風發行到中途,猝不及防進水下沉,一點點地檣傾楫摧——



    五月初七宋廷下詔宣戰,然而就在五月初六,宋將王大節攻打蔡州受挫,退兵之時軍隊意外大亂;



    不到半月,宋將皇甫斌引兵進攻唐州,被拒於城下,遭金兵偷營,死傷數以萬計;



    宋將李爽攻壽州,逾月不下,被金守軍和援軍裡應外合而擊潰……



    敗績,噩耗,紛至沓來,盛極而衰。



    期間,為排解柏輕舟所憂,亦為實現報國之志,抗金聯盟諸如紅襖寨、小秦淮、慕容山莊等幫派,都義無反顧出兵襄助東線官軍。虧得楊宋賢從天而降殺退追兵,王大節才免遭金軍戰馬踐踏;司馬黛藍、慕容荊棘等人亦於半道伏擊金軍,方才保得皇甫斌安全脫身、重振旗鼓。



    縱然如此,亦無法將官軍徹底扶起,而只能盡力將傷亡、損害降至最低。



    



    葉文暄、冷飄零夫婦自對陣結束以後,一直都跟隨攻打宿州的宋軍北上。彼時,宿州作為打通齊魯的戰略要地,是東線官軍的第一目標,投入最多,戰備最強,形勢也一片大好——早先宋軍已攻克外圍的靈壁、虹縣,日前,統制田俊邁更攻佔了離宿州不到幾十里路的蘄縣。



    “為防僕散揆派軍增援宿州,還請招撫使也發兵增援田俊邁。”葉文暄為東線最高軍事長官郭倪出謀。



    若非葉文暄身份特殊,那位眼高於頂、自比孔明的郭倪怕是不會聽他,而且是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弟弟郭倬派去了前線。



    葉文暄不愧智囊之名,僕散揆如他所料增兵,好在只有三千,怎敵郭倬五萬?除此之外,還有小秦淮當家南龍南虎率義軍助陣。南宋數路兵馬將宿州圍得水洩不通,敵寡我眾,勢在必得。



    決戰之夜,烈焰灼天。



    宋軍攻勢激烈,銳不可當,小秦淮義軍奮勇當先,南龍南虎兄弟倆更是肉搏登城,殺氣騰騰:“弟兄們,都隨我殺上去!”



    南龍嘶吼睚眥盡裂,金兵見狀魂飛魄散,眼看宿州就要陷落,宋軍勝仗觸手可及。



    葉文暄持紫電清霜於矢石中左衝右突,明顯感覺到金軍的掙扎逐漸傾頹,正感念著小秦淮義軍戰鬥力強悍,忽然憶起葉適多年前就對自己說過的話:“朝廷裡身居高位的,多半都靠阿諛奉承,只知剋扣軍餉、役使士卒,反倒是真正有能才者,不能得志,沉淪下僚。這些身居高位者,偏也容不得有才者後來居上,竟寧願將他們扼殺於萌芽。”心念一動,不知為何,會突然想到這麼悲觀的不看好?宿州之戰,眼看就要告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