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85章 風雲起處,蒼黃變化

    “拙荊正是川蜀吳氏之後,所以末將對吳氏關注得要比常人多些。”從前黃鶴去尚在南宋陣營時,便常聽吳珍等人提及:吳氏與宋廷不無矛盾。



    “吳氏曾於危難之際百戰保蜀,蜀人對其感恩戴德、奉若神明,但地域凝聚過強,難免與朝廷離心,因而宋廷很早以前便將‘防範吳氏’列為緊要。數十年來吳氏歷經三代,無不處於宋廷控制之下,但凡川蜀有文臣武將牴觸,宋廷一貫處理不公,吳氏內心不忿由來已久。此其一也。”黃鶴去將當中詳細事由逐一列舉。



    “其二,宋廷向來猜疑功臣,吳氏浴血作戰於邊陲,子孫卻不得不於臨安為人質,吳曦更是連生父去世都不能歸蜀奔喪,心中怨念,可想而知。”黃鶴去又說起吳曦其人,“宋廷原不准許吳氏世襲,蓋因北伐需要,才放吳曦歸蜀,據稱吳曦離開臨安有如遇大赦、焚香拜天之舉,入蜀之際更大肆宣揚,可推知他意欲脫身久矣。”



    “然而吳曦的生活,似乎並不像黃將軍推論得那般壓抑?我聽聞他在臨安雖為人質,卻腰纏萬貫、一擲千金,故而與不少權貴私交甚篤,並和郭氏軍閥結成了姻親,不僅在官場左右逢源,更還深受韓侂冑器重。”蒲察秉鉉認真聽罷,向王爺述說自己不同的看法,“即便吳曦曾有怨念、迫切歸蜀,也未必背叛那個對他倚若長城、賦予他獨斷之職的韓侂冑。”



    “宋廷與吳氏固有猜嫌,吳、韓那種建立在金錢、利益上的關係,恰只是盡力修補、無從治本。貌合神離者,一旦距離變遠,關係便難維繫。”黃鶴去搖頭,道,“吳曦離開韓侂冑迄今也有數年,早已海闊天高、鳥飛魚躍,與韓關係必然不復堅固。若我等以外力干擾其心,要他萌生反念其實不難。”



    “即便吳曦可能被招降,吳氏其他人可會一呼百應?雖可能遭遇不公、內心不忿,但我恐怕南宋武將大多如嶽武穆般,常懷精忠報國之心,或將名譽看重勝於一切,不會輕易變節。”蒲察秉鉉仍有顧慮。



    “吳氏自有忠烈之人,卻也不乏因私廢公者,屆時若有兩類,便就兩類也罷,相互拼殺,豈不妙哉?”黃鶴去笑。



    “就像當初的越野、蘇慕梓……”蒲察秉鉉一愣,若有所思。



    “是了。”黃鶴去說完條件,立即講到需求,“我軍也亟需見到,南宋官軍內部崩亂。”



    “用人最忌,便是‘疑而複用’,疑則為淵驅魚,用則放虎歸山。看韓侂冑在川蜀安排的官員,大多不能制約吳曦,以至於一旦吳曦叛離南宋,則川蜀官軍全軍覆沒,林阡又將後院起火。”完顏永璉發話之際威儀不減,唯有從他雙眸中的冷峻,才看得出一絲喪子之痛。



    蒲察秉鉉當即明白,王爺是同意了黃鶴去“從今策反吳曦”的提議;認可此事,卻完全是從“動林阡根基”出發,而不曾提到會對宋廷有什麼傷害。蒲察秉鉉暗歎,王爺心中眼中,竟也只剩一個林阡——



    鐵堂峽一戰南宋官軍立威,終究與王爺心願相悖;豈止王爺,金軍全體都曾想看到南宋官軍拖累林阡,可惜事與願違還遭反算。如今回想起來,術虎高琪抓緊的所謂最佳戰機,不過是薛九齡詐敗基礎上的最佳,若然術虎高琪養精蓄銳,絕對有更好機會反撲,不至於一時心急、損兵折將——從這一點來說,林阡根本是將完顏永璉對鄧友龍的引誘冒進,衝著術虎高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一次。王爺聽聞此戰後,也曾嘆後生可畏。



    林阡對薛九齡的放權,從最大程度上挫敗了術虎高琪,日後金軍再要秦州比登天還難。此情此境,策反吳曦竟成為重中之重,那是挫林阡鋒芒的最快途徑。



    黃鶴去早先便派俘虜向吳曦門客牽線搭橋,只待上級一聲令下便對吳曦誘降,得到王爺讚許,自是大喜過望。



    廿六,因貪財而輕易就被說動的吳曦門客,幫黃鶴去將吳曦騙去了酒宴與金使私會。那金廷說客三寸不爛之舌極盡挑撥之能事,把宋廷與吳氏之間的矛盾說得勢同水火,也指出宋廷對吳氏且疑且用、君臣之義與路人無異,勸吳曦趁早脫身、免遭宋廷兔死狗烹。



    然而話不投機半句多,那吳曦甫一聞知來意,非但不曾動心,更還冷笑拔刀怒斬了牽線門客:“汝等鼠輩痴心妄想!吳氏滿門忠孝,只待北伐再建奇功,與朝廷豈有二心!”若非那金使逃竄及時,只怕也身首異處。



    對於這初次交涉的失利,完顏永璉、黃鶴去等人有意料之內也有意料之外。意料之內,是畢竟毫無感情基礎,吳曦並不是明知有勸降而甘心去酒宴,金使的出現和說辭對他來說相當突兀。以宋廷與吳氏那種複雜的關係,指不定還會設陷阱試探吳曦忠心,吳曦自然不可能對突如其來的考驗表露真情。所以,這猝不及防的招降只是第一步的外力干擾而已,給他一個謀反的意識紮根到他內心,同時,讓金軍可以有機會掂量吳曦這個人的反骨。



    而意料之外的,正是吳曦的反骨比他們想象中要輕,輕得多。至少說客回稟時說,吳曦言行舉止都對韓侂冑感激不盡,連北伐口徑都一致是要“立蓋世功勳。”



    “難道先前我們都想錯了?就算是狐朋狗友,都能有鴻鵠之志,能背後相托?”蒲察秉鉉聞訊時難掩惆悵。



    “此番試探,他反念確實不重,不過也未必打草驚蛇。畢竟他既有建功立業之心,便可能受自立為王誘惑。”黃鶴去依然堅持策反,“今次只是初步,敗在毫無基礎,既然已經紮根,便要繼續推動,動搖他對韓侂冑和對宋廷的堅持。”



    “話是不錯。不過恐怕……要費好些時日了。”蒲察秉鉉嘆了一聲,覺得萬分棘手。



    “再難也應一試。畢竟川蜀居宋上游,若能對吳曦不戰而獲,可將南宋全國牽制。”王爺側座響起個聲音,循聲而去原是位儒生,蒲察秉鉉素來識才,當即意識到這是個新近歸順王爺的謀士高人,喜不自禁:“恭喜王爺又獲良才!”黃鶴去聽這謀士一語道破川蜀戰略地位,完全昇華了自己策反吳曦的價值,不免多打量了幾眼,那人約莫四十歲,氣質相當出眾。



    “黃將軍以為,要如何與吳曦建立溝通、繼續推動?”完顏永璉微笑,問道。



    黃鶴去回過神來,如實回答:“吳氏祖籍靜寧,末將欲遣人去彼處尋找吳曦宗親,希冀能夠通過其親信穿針引線,潛移默化、循序漸進、各個擊破。”



    “黃將軍身兼數職著實辛苦,找尋之事,可交由完顏綱負責,正好也給他一些戰績。”那謀士對完顏永璉提議。



    完顏永璉點頭,完顏綱前來領命,黃鶴去和蒲察秉鉉當即退下,蒲察秉鉉雖對未來有所希冀,卻難免因今次失敗而覺前路坎坷,胸中有口氣散不開卻不敢嘆。



    卻聽完顏永璉叫住了他:“秉鉉。”蒲察秉鉉一愣,止步回頭:“王爺。”



    “有氣就嘆出來吧。”完顏永璉一笑。



    “瞞不過王爺……唉……”蒲察秉鉉長舒一口,心才終於沒那麼疼,“今次密會計劃落空,我心忖這吳曦有窺關隴之志,真怕他和林阡掎角之勢,那咱們就更加不易。”



    “無妨,離間尚未結束,平心靜氣候著就是。此外,今次密會不是沒有意義,就將你所說,‘吳曦有窺關隴之志’傳出——從我軍傳出去這句話,林阡不會沒有感覺。”完顏永璉如是說。



    蒲察秉鉉恍然大悟,撥雲見日——吳曦韓侂冑此路難走,還有吳曦和林阡另一條可循。原本,離間吳、韓也是為了去給林阡添亂,何不直接些?



    且不說放大吳曦的野心可以提醒林阡臥榻之側猛虎酣睡、令林阡等人對吳曦心存芥蒂不能推心置腹,最可怕的是這句話的來源竟然是金營,首先就對林阡敲擊:四月廿六,你才在前線幫官軍立威,吳曦就已與金軍在後方密會!而且,金軍對吳曦已經是這樣深的理解,那會是怎樣密集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