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65章 不能自醫

    天驕派寒澤葉親身前往報信、明知道鳳簫吟已在折返途中,這說明短刀谷發生了極其慘痛之事。



    吟兒不忍看,不想聽,不願接受,可是很快就認出,一身縞素的人們當中,有幾個老者是範鐵樵舊部。



    眾人哀泣,久久不答,她心一慟,不得不問:“範老他?”



    由於死無對證,寒澤葉告訴她的來龍去脈其實多半都靠推測:當晚官軍圍剿行動中的漏網之魚、那個年紀較輕的金國男奸細,因為身受重傷的關係昏倒在路邊樹叢,官軍後續的追殺和清掃既沒示警也沒封鎖,當時當地,並不知情的意冰大夫和華子榆剛好出診回來而路過。



    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天命難違她們聽見了他的慘呼,意冰身為醫者,見死如何不救?然而才將那末路兇徒救醒,便被他一拳穿胸、徒手掏心。



    那一拳,到底是凝結了無數怨氣。沒有太多人知道,被官軍虐殺的女奸細是他的親姐姐。



    醫者不能自醫,意冰當場身亡,華子榆受驚、本能逃跑、慌不擇路。



    一向對意冰有好感的範鐵樵剛巧駕車路過——其實不是剛巧,而不過是找到藉口故意尋她——卻不曾想,竟親眼看見她慘死的一幕……



    那兇徒見他手無縛雞之力,勒住他脖子猙獰喝令、逼迫他送其出谷,範鐵樵雖然向來遇險就容易結巴、膽怯、脾氣好慣了,但身後那個,是殺了自己最心愛女人的兇手啊……



    “範老假意順從、駕車,卻特意走了一段陡峭高崖,最後與那兇徒同歸於盡,第二天早上,才見到他二人屍體……”寒澤葉說,只有他忍心說。



    “死老頭子,想死是嗎!”最後一刻,那兇徒察覺出環境有變,大驚怒喝衝出車外,一手按住範鐵樵一手想要懸崖勒馬。



    “想死——你一道去!”範鐵樵大吼,攥緊那集聚了畢生氣力的一拳,揮出。一瞬,馬車墜下山去,人生也被定格。



    吟兒不敢流淚,只因她是主母,不能表現脆弱。然而,為何還視線模糊。範鐵樵,昔日林楚江帳下第一說客,短刀谷七大首領中唯一一個文人,在林阡對短刀谷不戰屈兵的過程中居功至偉;還有意冰,她永遠都記得,當年她為了懲治郭杲一路殺上東谷,險些動了胎氣時那個救了她寬慰她的慈祥女軍醫……



    “子榆呢,怎樣了!?”華一方驚恐萬分,慌忙追問。



    “子榆她……”賀蘭山忽然痛哭失聲,“我還沒有同她和好,怎就,怎就……”



    華一方失去平素冷靜,身子一晃,險些跌坐在地。



    “她沒有死,可是……”寒澤葉急忙將他扶穩,卻說不出那句“生不如死”。



    華子榆原本已被範鐵樵轉移了殺機,可是到第二天中午才被人發現,據推測她應該是碰上了另一個年紀較長的奸細。



    那個性格開朗、很愛笑的子榆,那個有什麼說什麼、最喜歡打抱不平的子榆,那個和賀蘭山親如姐妹、被楊若熙緊緊跟隨的子榆……那天中午,映入義軍眼簾的卻是她衣不蔽體、滿身血汙的慘狀,除此,竟還有半截木樁折斷在她體內,與那個慘死的女奸細如出一轍。



    可想而知,女奸細被凌虐時,那男奸細全程都在場,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女人怎麼死,便教這個無辜、純潔、美貌的少女怎麼死。



    所以刀傷分佈在子榆身體每一處,包括被刺穿的手掌,那男人一邊凌遲她一邊糟蹋了她……所以子榆的狀況,令聞訊而去的任何一個身經百戰之人都被震懼,一步一踉蹌,觸目驚心!



    當時誰都以為她死了,只是命大居然留了一口氣;其實子榆也就等於死了,她慘白的臉,從此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吳曦、姚淮源,誰準他們這般放肆!那些金國奸細,若非狗急跳牆,怎會喪心病狂?”吟兒震怒,大罵吳曦與控弦莊之際,委實不知那名喚華子榆的少女到底該如何拯救、如何面對她的未來,一時心折,不敢再想。



    可是那個名喚華子榆的孩子,他華一方要如何才能不想!素來淡定如他,聽時極盡剋制,直到青筋暴起,忽而如鯁在喉,陡然不堪重荷,半聲招呼都不曾打,徑直策馬絕塵而去。



    吟兒急忙命令眾人跟上,因此連和寒澤葉駐足談話的時間都不再有,寒澤葉的話很顯然也還沒有說完,唯能與她邊行邊述、節省時間——



    青楓浦、紫竹林、天闕峰,因小見大,受害者達近百人,死傷慘重,極其慘烈。金國女奸細死得多難看,她的同黨就報復得多暴力。天驕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吟兒不知是心急還是心痛,正趕著路,心口突然抽筋一般疼。



    “主母。”寒澤葉察言觀色,沒有繼續講述。



    她勒馬,停在百里林良久,仰頭望天制止眼淚。舉國北伐明明還沒開始,血腥、殘酷、刀兵,竟是這樣突如其來地襲擊了後方、家國、民眾——



    而那些,本都是盟軍矢志不渝要守護的一切。



    “寒將軍,我會教他們血債血償。”捏碎了拳,她說的“他們”,不僅是控弦莊。



    



    那晚,短刀谷下了場暴雨,作為事變重災區的青楓浦、紫竹林等地,到處是軍醫、營救者、死傷者及其親人,景、洛、百里三家的家主或代理家主,景州殿、洛輕舞、江維心,全都親自參與了救援和搜索。



    方圓幾里都被陰霾籠罩,然而氣候毫不通情達理地愈發惡劣,雨水咆哮,衝擊泥沙,景象渾濁。



    平日這個時候,子榆可能還在活蹦亂跳講著八卦不肯睡,意冰不會像樊井那樣斥責但應該會說她兩句。經此大變,意冰卻長眠不醒,子榆只會呆呆地躺在床上望著房頂,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進去,那天晚上發生瞭如何殘暴的事,那個想將她戕殺的奸細此刻到底在哪,都好似和她沒有關係。



    華一方在周邊苦苦尋找蛛絲馬跡,恨不得立即將那罪犯抓到好剝皮抽筋,那些激動、焦急、傷情和失態,與平日裡的他判若兩人,吟兒遠遠看著,感同身受——你不會瘋癲,只是因為你沒被觸碰。



    蘭山給子榆換藥之際,一度淚流滿面,吟兒想起蘭山說,她和子榆還沒有和好:“和子榆之間,是發生了什麼不快?”



    “子榆她……要我對宋將軍死心,說宋將軍不是良配,我罵了她,說……你管得著,與你何干。”蘭山追悔莫及,連連抹淚,“我,不該那般,擲下重話還推開她……”



    若換作和平年代,不過是兩個好姐妹之間的爭吵吧。



    “語氣好一點就好了。”吟兒想起自己和思雪,一時失神,“子榆她,應當換個措辭……”



    蘭山一怔,欲言又止,吟兒一驚回神,方知自己說錯話,是的她私心也覺得宋恆配不上蘭山,蘭山雖然身世可憐,可是比宋恆要優秀——但這樣的不看好,不該透露給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