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44章 一生一世

    世間除了胡弄玉之外,再沒有什麼能鎖住獨孤清絕。



    早在丞相府眾人噓寒問暖之際,他便聽音辨位剔出了胡弄玉所在,無需撂倒門口的守衛,直接破瓦上屋、飛簷走壁、風馳電騁、繼而從天而降、一氣呵成落在胡弄玉眼前即可,整個過程神不知鬼不覺。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點,胡弄玉怕是要當場暈過去。



    她卻並非堅強、冷血或清醒,之所以此刻竟巋然不動,只是誤以為自己又精神分裂,因為太想念他卻不願見到他,恨愛交加憑空捏造了他。



    所以睜大了雙眼,只怔怔注視著獨孤,半句話都說不出口,任時間就這樣悄然溜走。如果條件允許,獨孤也願意整整一天、整整一生都對著她蹉跎。



    然而獄中微弱的燈光,還是投映出他真實的影子,胡弄玉乍一望見,萬想不到他會在此地出現,兀自有一絲驚慌閃過面容,卻又剋制著心緒快速地冷靜下來。



    “玉兒。”獨孤凝視著眼前女子強忍震驚故作鎮定的樣子,那些都是屬於玉兒的絕對錯不了的微神態。



    “答應被囚禁的誠意,竟是這般稀薄?”她冷笑一聲,掩飾住所有的心緒之後,不想追問他是如何出現,終於決定以這樣的姿態來面對他。



    “玉兒,答應被囚禁,只是為了能與你被關一起。”他剖白心意,上前一步,難忍激動。



    “別過來!”她本能後退,噙淚顫聲,昔年玉兒的膽小和敏感,他一覽無遺,更增愛憐。



    她還哪裡如願靜得下心,看見他心思就全散亂,好在他因為她的眼淚而聽話地停在原地,動情地說:“玉兒,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她努力收拾情緒,過程中卻一直緊盯著他,警覺、防備、猶豫、欣喜、怨念、疑惑,全然交織在一起,渾不察腳邊竟窸窣作響。



    獨孤眼疾手快,當即上前驅趕,胡弄玉一驚,誤解他要強行冒犯,大怒一句“放肆!”隨即袖間劇毒出手,直灌獨孤而去,原意只是要迫他閃開,誰料他閃都不閃,竟還抱起她滾開一轉,同時殘情出鞘,卻是朝著相反方向。



    強光刺得胡弄玉睜不開眼,才剛定神,腰卻被獨孤攬得太緊,胡弄玉羞憤之餘,抬掌就朝他打,直扇了他一耳光:“靠近我,誰給你的膽子?!”



    “玉兒,有人要害你。”他沒躲這巴掌,連她的毒術一起,盡數受下,此時還留了八分體力,對她說出這句話,她一愣,中止這偽裝出來的疾言厲色,凝神去看殘情劍方才出擊的方向,那裡躺著一條不該出現在此的毒蛇,此刻身上還散發些許寒氣。



    她一凜,知道獨孤此話不假,沉吟:“是那個冒著我的名頭,用真龍膽殺人的兇手。”她其實不想懷疑林阡鳳簫吟,但不覺得自己身邊有異心,所以更寧可覺得是冷飄零害她。



    冷風錯亂了燈火,她憶起今晨冷飄零的手下留情,突然開始動搖到底冷飄零有沒有背叛過她,昔日友情與後來敵意矛盾對立,如泣如訴,難以釋懷,令胡弄玉長長嘆了口氣,便這麼略一失神,冷不防腳下又竄出個異物,一時忘機、嚇得慘呼一聲,獨孤如電般出手,為她斬去又一毒蠍。



    “這裡不安全,跟我走。”他才不想管那麼多的權位鬥爭、恩怨情仇,只知道不能由任何人傷害他的女人。



    她左手被他右手牽起,機械性地邁開步子,半晌才逆心說出一句“放開我”,身體卻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一起,一時間不由得有些迷惘……心思縝密、深謀遠慮的胡丞相,是有多少年沒有這麼失態地叫出聲?上一次,踩到個毛毛蟲當場嚇哭,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卻一樣地,一樣地有這個人在身邊。



    “玉兒,千山萬水從此我帶你去。”是夢還是現實,是回憶還是當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都是他在說,說給她聽。



    獨孤強行帶著玉兒破瓦而出,牽著她掠過一片高屋、再騰雲駕霧一番、直穿過街頭巷尾、淹沒於茫茫人海。不肯放手,十指緊扣,直到終於脫離了主村範圍、來到那竹邊橋畔,兩人雖還疾行,胡弄玉卻不再低頭避開獨孤的眼,四目相對之時,她那滿腔的怨恨竟變得那麼渺小,被他積蓄了半生的熱情融化:“玉兒,別恨了,愛下去。”



    半刻之前,她原還想打他一掌,斥他輕薄、忘情,半刻之後,卻覺得好像變回了當年那個偷挖山芋在莊園裡逃遁的少女,只有與他在一起時才會變得勇敢,不管做了怎樣的錯事被多少人痛罵混賬。



    驟然竹上有雪飄落,零星擦過她手,冰冰涼涼,她一顫,用盡全力告訴自己,不,他在騙她,只要她再信他一次,便會被他再負一回,可是縱然是她也控制不住眼眶的溼熱,手心的滾燙和喉嚨的灼傷:“獨孤哥哥,今生莫再負我……”



    話音才落,轟然巨響,前方左右三個方位同時劍鳴之音,帶動這竹上積雪傾盆而下直壓獨孤弄玉,獨孤殘情劍輕輕一挑,原先還大半都凍結成塊的雪全部碎裂成片,紛紛揚揚向天卷席如有千萬裡,浩瀚激越仿如拔地而起,給這原已晴明的天氣又生生下了一場逆天的雪。



    漫天大雪之中,三人應聲而落,持劍在手,分明江西八怪的醉花陰、滿江紅、韓鶯,他三人此刻都滿臉怒容,醉花陰尤甚:“休想帶走疑犯!”



    一語道破他們本就不是胡弄玉可以全心信賴的友軍,而又因為真龍膽事件迴歸成為政變中立者,此刻,他們或許都該是童非凡那邊的人,分毫不能接受疑犯逍遙法外,而獨孤清絕的神情姿態,恰恰寫滿了逍遙二字。



    “她不是兇手。”簡短五字,聲明瞭他一定要走。



    “何必護短!”醉花陰橫劍於前。



    江西八怪造出那麼大的聲勢,原是想通過周圍群眾向胡鳳鳴、童非凡等人示警,真沒想過能驚得住獨孤清絕。天下誰人不識,獨孤清絕是整個南宋武林的獨一無二,即使以三打一,江西八怪也是佔盡了劣勢甚至可以說望塵莫及,只求能撐到援軍到來。



    “我與她青梅竹馬,豈不知她的良心。”緊抱著胡弄玉的獨孤清絕,言辭凌厲,劍法恢弘,雙重力量同時震在胡弄玉胸口,令她覺得此刻只消閉上眼睛,等著血雨腥風落下便好:是的我不是兇手,獨孤哥哥,被你肯定,我本是個善良的人……



    江西八怪以三足鼎立之劍陣,原還試圖捆綁獨孤清絕半刻,卻連兩招都牽絆不來,獨孤僅憑一隻手就可以輕易將他們打敗,戰局中只見一道寒光,輕鬆吞噬下三段鐵色,不費吹灰,收割之勢。



    援軍根本不可能到,所幸有人正巧在側,眼看著韓鶯比武時一招不慎,險些把脖子送到獨孤劍旁,他一躍而上將之救下,同時兵刃出鞘抵住獨孤劍招,站在了獨孤身前的第四個角上。



    “映人,你要做什麼?”胡弄玉恢復神智,看來者竟是自己侍衛、獨孤清絕的堂弟獨孤映人,驚疑之下,厲聲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