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04章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平沙落日大荒西,隴上明星高復低。孤山幾處看烽火,壯士連營候鼓鼙。



    黃昏時分,目送那片曾也籠罩過短刀谷的夕陽漸漸沉落,緩步走在路上的曹玄忽然憶起,自己剛到蘇降雪身邊的那天傍晚,川蜀群山被染成微紅的景象,當時的軍營也是同樣,夜幕降臨了還熱火朝天著。



    長嘆一聲,那些,終究還是遠去了,甚至早已恍如隔世。



    如果說心情還是會被蘇慕梓影響得極差,那麼另一些人、另一些事總教曹玄覺得值得。



    另一些人,林阡的人。



    這段日子,除了曹玄和蘇家老臣們向林阡舉薦赫品章之外,先前歸順林阡的幾位田若凝部將,亦紛紛向林阡讚許赫品章的才能。推舉赫品章的,卻遠遠不止這些。



    適才曹玄也聽說了,甦醒後的赫品章不僅沒肯服軟、甚至還對林阡出言侮辱,縱使如此,也並沒有被林阡怪責或盟軍問罪。



    原因除了林阡本身寬厚以外還有其它教曹玄非常意外,既意外又驚喜:林阡帳下,郭子建、辜聽絃、楊致信,全都對林阡勸說主公息怒,此人不過年輕不懂事;而史秋鶩、郭傲、袁若三個,當初在戰場上屬於一遇赫品章就敗的,這段日子竟也對林阡誇他厲害、欽佩他,不止一人,不止一次!



    將來要共事的都是這些人,怎能不教曹玄覺得欣慰。



    尤其後三個,追溯起來也曾都是官軍中人,分別屬於越派排榜、郭杲之子、顧震麾下,前後於三個時期對林阡歸心。昔年越野山寨的郭、蘇、越三大軍團,弱肉強食,勾心鬥角,到如今,已經完全被抗金聯盟同化,同歸於一,絕對互信。



    



    傷兵營裡,儘管隔了幾十步遠,赫品章的身影還是能被曹玄一眼區分開來,說不清是因為輪廓太鮮明、曹玄太熟悉,還是因為那感覺太孤寂、清楚地傳遞出不合群。



    此刻,赫品章人坐在盟軍裡、心卻在一隅。他顯然是趁著林阡的人沒來打擾而出來帳外活動筋骨的,只是走了幾步忽然就沒了力氣,只能坐下來靜靜望著手裡的東西發呆。



    曹玄蹙眉,卻下定決心,上前將其肩背輕拍,赫品章轉過臉來原還帶著明顯的排斥,卻在發現是他的時候略有收斂:“曹將軍。”



    在赫品章心裡,曹玄是個值得尊敬和聽從的上級,曹玄是因為被蘇慕梓出賣、加上形勢所迫別無他選、才背叛蘇家選擇歸順林阡的。所以赫品章雖然此刻清楚曹玄已經是林阡的人、曹玄很可能帶著勸降的來意,卻能夠包容和寬恕他的投敵,也對他有著難得的親近之感。



    或許可以這樣說,儘管此刻已屬不同陣營,心情上,到底還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隨我走走吧。”曹玄發現,赫品章手裡捧著的,原是諶訊的舊物。



    諶訊,是林阡、郭子建、曹玄共同努力的統一事業裡,最頑固的也是最後的一大阻礙。



    任你怎樣去潛移默化、水滴石穿,到底那個人是以死明志的,怎可能不在諸如赫品章這類人的心念裡形成一道宿命的堡壘。



    諶訊以死明瞭什麼志?蘇慕梓和赫品章等人當初曾覺得,川軍不像蘇軍在隴右摸打滾爬多年、對蘇降雪的忠心未必經得起考驗,相應地林阡對川軍也會比對蘇軍寬容,怕只怕最終川軍會不堅定、被林阡招撫倒戈相向、再作為林阡的部將將功補過榮歸川蜀;退一步講,即使川軍確保忠心,也不能切身體會對林阡的痛恨,因此不能站在蘇軍的立場想他們所想。無形之中,蘇慕梓等人就與諶訊等人存在隔閡。



    然而諶訊雖然對蘇慕梓失望了也自盡了,卻還想要消除蘇慕梓對川軍的偏見和隔閡,他首先以死強調,即使他對蘇慕梓失望,也絕不會背叛蘇慕梓投降林阡;如果註定和蘇慕梓分道揚鑣,那他就選擇以死殉道;若不能隨蘇慕梓一起榮歸川蜀那便不歸!



    其二,川軍和蘇軍具有“同一性”,我們都一樣,我們都誓死維護蘇家的基業,我們忠貞不二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既然連命都可以給你們,怎可能不會站在蘇軍的立場想你們所想?只是我們必須為了蘇軍的未來、客觀地想到更長遠的一切,也就是說我們能感同身受但是我們也理性高於感性,那些意見分歧,絕對不應是隔閡,而應當要融合……



    與其說諶訊當時抑鬱絕望自盡,不如說,諶訊在以“無一醒者”哀嘆心死之餘,還是想用生命來證實自己的清白和換取蘇慕梓的清醒,諶訊希望自己死後川軍和蘇軍能夠意識到以上種種杜絕悲劇的再次發生、隔閡的繼續加深,期待蘇慕梓能夠改變一意孤行不讓赫品章和曹玄在底線被觸後也一樣失望收場。諶訊的兩大強調,其實還算一種蘇軍死忠對川軍的反向同化。



    諶訊起到的作用,老實說,即使不是從蘇慕梓的立場出發,即使不是為了和曹玄覃豐對著幹,即使也沒對蘇慕梓本人產生任何影響,卻在很長一段時間真的帶給了一些蘇軍反思和促進了部分川軍蘇軍相容,若非楚風流為淵驅魚也絕對會引導蘇軍大半自盡殉道,還在塵埃落定的現今,阻礙著少數蘇軍的歸順。



    “諶訊強調的沒錯,川軍和蘇軍確實有著‘同一性’,我們都是蘇家的人、要守護老主公的業,我們也擁有同一個仇敵,是金軍,而不是林阡。”走了一段,曹玄終於發話,赫品章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物,嘆了一聲,他知道曹玄來意,也阻止不了曹玄開口,這一刻該來還是要來。沒錯,諶訊的“同一性”裡還有抗金。



    “蘇家,是短刀谷官軍的主,也是南宋官軍的一部分,老主公的基業是抗金北伐,這些我都沒有忘。”赫品章小心翼翼的回答著,避而不談林阡。



    “抗金北伐,若不能榮歸川蜀,不歸也罷,也可於隴陝繼續延續。”曹玄輕而易舉就抓住了諶訊強調的多個方面,循循善誘。



    “然而,我想於隴陝繼續延續,你們卻都歸順了旁人。”赫品章眼中流露出一絲哀慼,“雖然白碌這件事主公也有錯,可品章更知道,忠臣不能忠兩人的道理。”



    “川軍和蘇軍同根同源;官軍和義軍,不也是如此?雖有觀念的差異,卻沒有原則差異,都有著抗金的同一性。”曹玄觸到了他內在的強硬,轉頭更強硬地看著他,“忠臣不能忠兩人,‘人’之一字,如何定義?是指軀殼,或是理想?是為私人,還為家國?如果主公變了,而那個人才該是主公的初心,能否看作,歸順那人才是善始克終?”



    赫品章向來單純聽他的話,根本不可能反駁他也不可能反駁得了,這一刻靜靜聆聽,唯有低頭沉默、在他身後繼續走。



    “慕將軍。”走了片刻,忽聽曹玄與路過一隊人馬的首領打招呼,赫品章略有耳聞,那是昔年黔西魔門的六梟之一,慕二,歸順林阡已近兩年,是穆子滕的得力助手。而近日靜寧攻堅戰後,曹玄與他會師也合作過幾場戰役,每場都據說相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