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439章 血痕殘酒滿征衣

    身陷淡青色一望無際的山林,瀚抒和吟兒的蹤跡宛然成謎,千迴百轉,越尋越迷離……驚回首,不經意間某個方向,豁然傳來一陣刀兵,被空谷放大,如暗夜明燈,林阡喜極,當即循聲而去。



    越馳越近,氣流變緊,廝殺聲卻漸漸止停——戰鬥才開始便要結束,雙方之懸殊可想而知。為防變故林阡幾乎是一氣奔向了那裡,中途根本沒想過會是誰人正在交鋒、洪瀚抒是否其中之一,只恐遲片刻都會錯過和吟兒的相遇。



    當路旁的景物風電般掠向腦後,血腥氣亦以相同的速度撲面而襲,紛灑濃烈,殺傷至此,教林阡心裡隱約已經判定:隨著一副副身軀應聲倒地,又不知多少高手成了洪瀚抒鉤下亡魂!



    恰在這時,聽得轟一聲巨響——打到極限,戾氣爆滿,不再是一個個地對付,而是不耐煩的最後一擊、是胡亂的快刀斬亂麻,是以一破萬捨我其誰的鎮魂絕殺!一時間肢體破碎聲、瀕死慘叫聲盡被淹沒、忽略不計,彷彿天地間只留下這一聲巨響反覆震盪,撕心裂肺,振聾發聵。



    這聲消弭,陡然之間,萬籟俱寂——



    緊接著,便是死一般的悄然,幽冷,驚悚……



    林阡突逢此變、前所未有焦慮,他早就告誡自己,必須在戰鬥結束前抵達,然而竟追不上洪瀚抒殺戮的節奏?!下一步,可確定還是往這個方向去?



    正自驚疑,見幾步之外,有一人拖著半邊身體、血淋淋地往這裡挪,那人的臉上,如見閻羅的土色,如沐烈火的黑色,不必說話,直接令林阡肯定他是遇見了誰。



    “是洪山主?”林阡勒馬躍下扶起他急問,還希冀能將這唯一的活口救回,為他運功吊命,手上鮮血盡染。



    “殺……殺人了……”那人見到他時迴光返照露出一絲喜色,然則話未達意眼珠子就已不轉了。



    林阡放下那人,牽馬繼續前行,不過幾步,赫然駐足,心驚膽寒——終於不必猶疑方向,卻是猶疑著近前景象:樹枝,樹幹,路邊石階,山間小屋,這一路過去,全是血水鋪灑和屍體堆疊,中間還蒸騰散發著未冷的血氣……



    林阡見慣了戰爭後屍橫遍野的場面,卻都沒看過這種、每一個屍體都四分五裂、內臟外露、慘不忍睹的情境,是的,無一例外、他們全是!兇手與他們,究竟是要怎樣徹骨的恨意?!



    仔細察看了片刻,已死的他們,身上有來自彼此的刃傷,說明他們互毆,不屬同一派別。然而致命傷來自同一個兇手,都是被強厚無匹的內力直接震裂。



    好在屍群中沒有吟兒,那便沒有被洪瀚抒害死,林阡才得到安慰,一顆心大起大落,然而就在那時腳絆到一個相對熟悉的殘軀,翻過她來看她是誰,不禁再次意料之外——那不是祁連九客中的黃衣女黃蜻蜓嗎?!視線稍移,只看幾步之外,橙衣女子伏屍於地,也是早無生命跡象,翻過身看,她是死不瞑目滿臉驚恐。



    若言旁人都是洪瀚抒所殺還說得過去,洪瀚抒,怎會把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給殺了?!這不可能!



    林阡難以置信,唯恐洪瀚抒真的已經喪心病狂,然而環視四周根本沒有這個疑犯的存在,死無對證……尚未回神,卻就聽見覆有人聲,正待去看來者是誰,便被那一群來者看到他一人站在血海之內——他,林阡,也是多少人宣揚過的,敬畏的,走火入魔時濫殺無辜的魔!



    何況那時他還被人撞個正著,染血的手裡握著成菊的屍首……



    



    只聽得一聲暴喝“林阡你拿命來!”那不知狀況、脾氣無限大的孫寄嘯,眼見這近前慘景怒髮衝冠,恨不得帶著輪椅飛起一般,猛然抽出川東反劍、滿目噴火徑直往還沒來得及明白的林阡打。



    實在是難以預料,竟在此地蒙上一層不白之冤,所幸林阡已不是雲霧山上只懂慌亂的少年,刀未出鞘側身避過孫寄嘯三劍的同時,他理智地開口試圖為自己證明:“孫將軍有所誤會,我也是適才才到……”



    “你莫名出現在我軍轄境,殘殺我軍兵將,合情合理,人證物證都在,還有什麼好狡辯!還有什麼好說的!”孫寄嘯紅著眼不依不撓,青城劍法殺招迭起。



    是的,的確他不該出現在這裡,若不是被紅櫻一激他根本不會來,但是他來了部署好了萬事俱備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來的目的是吟兒可她還是擦肩而過!想到這裡,饒是林阡也急火攻心——



    “他們都是被你們大哥所殺。再在這裡與我糾纏,洪瀚抒都不知去了哪裡!”畢竟對手也是當世名劍,林阡繼續刀不出鞘實乃妄想,與之打到第十回合,漸漸有所吃力,也就妄下斷言。



    “金鵬,別打了,找到大哥要緊啊……”陸靜知孫寄嘯根本不是林阡對手,她倒未必相信林阡的猜測,但心底確實更擔心洪瀚抒,見成菊黃蜻蜓皆已生還無望,一邊勸停一邊禁不住哽咽起來。



    “不,大哥……大哥他也一定是被這惡魔殺了!”孫寄嘯腦中一片空白,只知繼續蠻幹硬拼,眼含熱淚,聲音顫抖,二十回合開外,林阡終於被迫出刀,只因孫寄嘯反劍純熟,於變幻中追魂奪命,林阡豈能怠慢,長刀揮斥,勢道雄渾。



    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出了強弱:即便孫寄嘯拼上性命,都絕對落於下風,久矣劍尖都不曾碰觸過林阡,衣卻被飲恨刀鋒擦過多次……也難怪了,辜聽絃就已經能和孫寄嘯平手更何況他師父?



    “林阡素來覬覦我軍駐地,必是私下潛入窺看,卻被山主他們撞見!”“他殺了山主和兩位將軍,與我們不共戴天!”“為山主報仇!”見林阡以強欺弱、孫寄嘯苦戰不下,祁連諸將一擁而上,素日的義氣將他們擰在一起,當下刀槍劍戟齊朝林阡砍打,鬥志高漲:山主都死了我們還怕什麼死?一定要殺了兇手償命!於是屍體們死得多慘烈,他們的鬥志就多激昂,沒有一個不敢打,沒有一個肯妥協。



    林阡心念一動,知盟軍竟莫名與祁連山結仇!思及自己諸多顧慮竟被這等意外打破,人算不如天算,自是可笑也可悲至極。從前他以一敵萬並不是沒遇過,難的是這種場合哪能真的濫殺無辜?可是面對一幫哀兵,他只守不攻絕不能贏。



    持飲恨刀在幾重兵陣中周旋片刻,縱使林阡身上亦難免負傷,孫寄嘯等人始終緊咬不放,唯一一個理智如陸靜如今也魂不守舍。



    鏖戰多時,不得解脫,不是孫寄嘯不可理喻,是因林阡私下犯境確實理虧、而且唯一的理是“洪瀚抒殺黃蜻蜓成菊”孫寄嘯沒法接受。



    “我來是為了救吟兒,總不至於連吟兒都殺了!”



    林阡道出實話,希冀曉之以理,這等無物以相之境,唯有他還能平復心情、保持冷靜。



    “弄不好就是因她死了,才激起你這癲狂殺戮!”孫寄嘯這句話,卻生生擊中林阡的心,會不會是因為黃蜻蜓成菊害死了吟兒,才使瀚抒那般瘋魔不惜殺了她倆償命,然後,帶著吟兒的屍體不知奔逃到了哪裡去?!不容走神,斜路一把長矛猛刺,林阡迅疾閃讓,反手一刀劈斬,那人慘叫一聲,驟然癱倒在地。這一刀因是無意力有七成,林阡驚醒之際,那人已奄奄一息。



    儘管林阡不曾出全力,飲恨刀那般殺傷,祁連將士哪能無損?這下激起公憤,罪行從假到真,隨著圍攻越來越猛、林阡看似竟真的出不去了,不僅找到瀚抒吟兒無望、又被這幫人頑強拖在這裡……



    



    彼時為謀脫身、別無他法,唯能擒賊先擒王、走出去再從長計議。是以林阡當機立斷,選孫寄嘯為唯一對手並不遺餘力:虛晃一刀、真氣假意貫徹左路、調開孫寄嘯大半守勢,陡然勁力全數轉向、直趨孫寄嘯面門、電光火石間避實擊虛!



    刀光急閃,風聲颯然,孫寄嘯雖然一瞬意識到了被騙也及時封攔,苦於明知林阡想做什麼卻仍不敵,時間太短即使竭盡全力也無法挽回——他真沒想到,這樣強猛的攻勢居然是虛的,而且說撤就撤說轉向就轉向……孫寄嘯內力總量本來就不如林阡,更何況這麼短時間內林阡能遊刃其十成而孫寄嘯只能收放己五成……



    一旦硬拼,刀劍猛撞,孫寄嘯虎口發麻劍差點就脫腕而去,只覺那發自林阡的壓力鋪天蓋地翻滾而來,自己接上了招反而比沒接上還慘,下一刻孫寄嘯就面色發黑直接喘不過氣。



    林阡出手沉穩,勁力渾厚,長刀一橫,已緊貼孫寄嘯脖頸,對他是手到擒來,“若鳳簫吟真的死了,我會和你們在這裡廢話、不連著你們一起索命!?”劫持他時,嚴詞厲色,“都給我讓開!”



    祁連山諸將見孫寄嘯危殆,才被迫找回了些許理智,似也意識到了林阡先前的隱忍,不自覺退出一條道來,林阡行處,無人再攔。



    “別管我,快,快給幾位將軍報仇!”那孫寄嘯連人帶椅都被林阡控牢,偏還那般強硬,掙扎中已被刀鋒割傷,那些將士見勢不妙,正欲再擁前動手,便在那時,半空躍下一位黑衣蒙面高手,手中暖玉簫一掠,百十透骨針傾盆如雨,將欲追者全數斥開數步,而緩得一緩,林阡已劫持孫寄嘯突圍,黑衣高手立即攜紫龍駒斷後。



    來者正是楚風雪無誤,事發前林阡曾令當地的海上升明月切勿現身,不想她見僵持已久竟是主動加入戰局,雖然違令,倒也及時,林阡尚不解她為何失了平素冷靜,她便已立即開口對他說道:“主公,陳鑄齊良臣犯境!”



    林阡驟然一怔,意識到這是個假消息!



    一則是提醒這裡的祁連山軍兵,再糾纏,薛煥和黃鶴去也會犯你們的境,這一點如果孫寄嘯還未必在意的話,那麼二則,很關鍵的一點,她是在告誡他們,搞不好這件事是金人嫁禍、伺機牟利!



    楚風雪之所以有這個把握,正因陳鑄為報副將之仇恨意激烈,雖然在分工上陳鑄理應取林阡而非洪瀚抒,但其先前已著多人潛入祁連山轄境、或就在不遠之地潛伏待命——楚風雪便屬於後者,和她的上司率軍在附近候戰,同時也便利了她與此地海上升明月的交流……



    孫寄嘯等人不會不清楚,昨日他們剛捉住過幾個金軍死士,那些還全在洪瀚抒面前剛烈自盡;加上黃鶴去陳鑄對洪瀚抒激將成功使金軍從中牟利這個前科在,祁連九客應該全都瞭解,金軍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潛在對手。孫寄嘯激憤是因不信洪瀚抒殺人,但若是有金軍嫁禍這個因素,未必還這麼腦熱,畢竟他有殺父之仇骨子裡憎恨金人。



    林阡難免對楚風雪投去讚賞的目光,急智如她,冒險如她,洞悉如她,不愧是他的落遠空:“多謝。”又行十數步遠,將孫寄嘯點穴留下,與楚風雪一同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