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晚飯後,收拾好碗筷,夫妻倆陪著孩子一起玩滑滑梯。

    小糰子爬上滑梯,“咻”一下滑下來,一屁股墩坐在地上,還回頭看爸爸媽媽。

    直到爸爸媽媽一起拍拍手,說她好棒之後,安安才害羞地站起來。

    “這有什麼棒的呀……”她撓撓頭。

    顧嶧城和莫穗對視一眼。

    哄孩子太不走心,被發現了。

    晚上八點三十分鐘,玩到榨乾最後一絲電量,小糰子才終於捨得回房間睡覺。

    “睡著了嗎?”顧嶧城倚在主臥門口,輕聲問。

    莫穗點點頭,揉了揉自己痠疼的肩膀,從屋裡出來。

    帶小朋友玩一天,比拍夜戲還要累人。

    顧嶧城看著她,想要幫她捏一捏肩膀,只是抬起手時,他又猶豫了。

    之前被拒絕太多次,一時之間,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兩個人擦肩而過時,莫穗抬起頭,看見他僵在半空中的雙手。

    她很快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忍不住笑了。

    “我去熱牛奶,你要嗎?”

    “我幫你吧。”

    安靜的客廳裡,夫妻倆待在一起,一個手中捧著溫熱的牛奶杯,另一個則在給安安收拾玩具。

    他們彆彆扭扭地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的婚姻生活,如今心結雖然已經解開,但一時之間很難回到最初的狀態。

    就像是,誰都想要往前走一步,但又不夠有勇氣。

    但他們都知道,一切會慢慢好起來。

    “你這兩天很忙嗎?”莫穗打破沉默,輕咳一聲,捧著牛奶杯喝了一口,“都沒見你在家。”

    顧嶧城把安安的芭比娃娃放進收納箱裡,聽見她的話,手頓了一下。

    半晌之後,他說:“我去第一人民醫院和殯儀館了。”

    他們說好的,這一次,不能有任何隱瞞。

    莫穗握著牛奶杯的手不自覺收緊,因為過於用力,指尖也被掐得發白。

    再抬起頭時,她輕聲問:“為什麼?”

    顧嶧城說出自己的想法。

    客廳的壁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過了許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查出什麼了嗎?”

    顧嶧城搖頭:“醫院裡的醫生面對過太多生老病死,對我們的孩子沒有印象。”

    “殯儀館呢?”莫穗又顫抖著聲音,問道。

    顧嶧城仍舊搖頭,站起來,輕輕將莫穗攬入懷中,低聲安慰:“也許我想多了。”

    平穩的心跳聲,讓她逐漸冷靜。

    她纖細的手,在他黑色的襯衣上落下,又輕輕收緊。

    莫穗沒想到,莫雅琴竟然知道自己曾經偷偷去參加父親喪禮的事。

    腦海中湧現無數的思緒,幾乎要糾纏打結,她有些恍惚,心跳的速度又逐漸加快。

    這真的是她母親能幹得出來的事嗎?

    突然之間,她開口:“再去一趟醫院,我有孩子的照片,我們拿著照片去問醫生和護士吧。”

    “如果她真的這麼狠心呢?”顧嶧城問。

    “就算真相很殘忍,我們也要找出答案。”莫穗說,“要不然,寶寶會怪我的。”

    ……

    第二天一早,岑燕君和顧老爺子接到顧嶧城的電話,來接安安。

    “安安,你先和爺爺奶奶一起玩,晚上媽媽就來接你。”莫穗說。

    岑燕君擔憂地看著莫穗。

    即便她儘量在孩子面前露出笑容,但眼底的疲憊卻騙不了人。

    她和老伴經歷過大風大浪,昨天晚上卻也因為孩子的事情睡不好覺。

    更別說莫穗和顧嶧城,他們是孩子的父母。

    “晚上就會來嗎?”安安歪歪腦袋。

    “會的。”顧嶧城認真地承諾。

    莫穗揉揉她的頭髮:“一定會接安安回家,不然我們安安小青蛙就睡不著啦。”

    “剛才劇組給我打電話,導演叔叔說這兩天沒有我的戲,讓我安心再休息兩天,養養身體。”她又補充,“所以啊,媽媽接下來還可以陪安安好久。”

    安安還想說什麼。

    這時,顧老爺子出聲了。

    “我家的園丁來了。”

    安安眨眨眼睛。

    太棒了,又可以修剪樹枝啦!

    等到老倆口接走安安之後,莫穗和顧嶧城出發去北城市第一人民醫院。

    一路上,莫穗的心情很複雜。

    當年,她從劇組趕回來時,莫雅琴已經辦好一切手續。

    得知自己連孩子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莫穗幾乎要崩潰,好幾宿,她都是攥著死亡證明和火化證明入睡的。

    但即便如此,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母親。

    因為,莫雅琴照顧孩子時,非常耐心細緻,並且孩子過世之後,她也的確暴瘦十來斤,幾乎瘦成皮包骨。

    可直到現在,莫穗才知道,莫雅琴早就清楚她去參加父親喪禮的事。

    她和顧嶧城有了相同的懷疑。

    有沒有可能,莫雅琴動手,悶死了孩子。

    夫妻倆趕到醫院。

    和昨天一樣,他們先去找了開具死亡證明的醫生。

    醫生搖搖頭:“抱歉,我真的沒有印象。”

    莫穗再次打開手機相冊,將屏幕遞到醫生面前:“您再看看,看看這個孩子,她是因為蒙被綜合症——”

    “不好意思。”醫生的表情再次搖頭,“我真的不記得了。”

    顧嶧城看著照片中他們女兒的模樣。

    孩子躺在嬰兒床上,穿著奶白色的衣裳,睡顏就像是小天使一樣。

    他垂下眼簾,將莫穗帶離診室。

    “醫生記不清了。”莫穗喃喃自語,忽地拉住他,“還有護士,我們去找護士吧。”

    院長一早就去出差了,顧嶧城聯繫在醫院工作的朋友,查出當天的值班護士。

    如今那位護士已經被調到外科,看見孩子的照片,她擰著眉,搖搖頭:“小孩子長得都一樣,真的沒什麼印象了。”

    顧嶧城的朋友姓劉,是這間醫院的醫生。

    見夫妻倆這麼執著,他安慰道:“醫生會判斷孩子的死因,如果當時孩子確實是被送到醫院搶救,那麼死因就不會有問題的,否則我們會報案。”

    莫穗低著頭,一直在翻手機相冊。

    護士說,小孩子長得都一樣……

    過了許久,莫穗翻出另一張照片:“她呢?你對她有印象嗎?”

    這是莫雅琴的照片。

    當時要給她辦理療養院入住手續的時候,需要單寸照,莫穗帶著她去拍了一張,之後照相館將底照發了過來。

    “是她抱著小孩子來醫院搶救的,你記得她嗎?”她盯著護士,眼中滿是渴求,“麻煩你,你仔細看看。”

    護士無奈地搖搖頭,邊接過莫穗的手機,邊說道:“我們平時真的會碰到很多人,你這樣突然拿出一張照片,我們確實——”

    然而,話還沒說完,她愣了一下:“這個人……”

    劉醫生問:“這個人怎麼了?”

    顧嶧城和莫穗的心,同時懸到了嗓子眼。

    “我記得她,有一段時間,她經常來我們急診室。這個人性格太古怪了,一言不合就說要投訴護士,所以我對她的印象很深刻。”護士說。

    另外一個護士聽她這麼說,也好奇地湊過來。

    “是她?”對方驚訝道。

    這一刻,莫穗的心臟,彷彿快要跳出嗓子眼。

    原本急切想要知道的真相,在終於來臨這一刻,卻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

    她儘量梳理自己的情緒,臉色蒼白:“知道孩子死亡的消息之後,她是什麼反應?”

    “孩子?”那位護士說道,“我沒見她抱著孩子過來。我那時候還覺得奇怪,想不通她到底為什麼要鬧。”

    莫穗身體一晃,雙手按著護士臺:“她鬧什麼?”

    “這麼多年了,記不清楚。”護士抱歉道。

    見莫穗幾乎要站不穩,顧嶧城緊緊攬住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氣,問道:“能不能找到當時的監控?”

    劉醫生說:“現在的監控錄像存儲時間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個月,要不你們試試向相關公安人員進行申請,也許會有備份,但希望不大。”

    顧嶧城和莫穗離開醫院,前往公安局。

    即便希望渺茫,但莫穗的心中,卻有強烈的預感。

    或許,他們的孩子還活著。

    ……

    此時,莫雅琴一個人坐在療養院裡的花園裡。

    “莫阿姨,這天氣太熱了,一直曬太陽會中暑的。”黃護工走過來,一臉頭疼地說。

    自從上次鬧過一場之後,莫雅琴就老實了。

    也不知道她女婿說了什麼,反正這幾天她看起來正常得不得了,不是在套房裡看電視,就是和其他老太太閒聊,一日三餐都會吃,吃完還會把餐盤整理好,對前來收拾的清潔人員說謝謝。

    只是沒想到,消停幾天之後,老太太又開始了。

    黃護工知道,老人和小孩一樣,都得哄,但是就連老人的親生子女都不一定有這樣的覺悟,更何況是她這麼個打工人。

    這會兒,她看著正坐在炎炎烈日之下曬太陽的莫雅琴,長嘆一口氣。

    再不耐煩也沒辦法,老太太一個不高興就要投訴人,被安排來照顧這樣的老人家,是她運氣背。

    “莫阿姨,我們回房間吧。”黃護工說。

    莫雅琴搖搖頭,神情訥訥:“我不想回。”

    黃護工笑著說:“中暑就麻煩了,如果——”

    話說到一半,她順著莫雅琴的方向看過去。

    花園的樹蔭底下,兩個小孩子在踢足球。

    “這大概是院裡哪個老太太的孫子或外孫。”黃護工解釋道,“經常會有小孩子跟著父母來探望奶奶或者姥姥,但是在房間裡又閒不住,所以會下樓玩。”

    莫雅琴愣愣地聽著,沒有出聲。

    黃護工實在沒辦法勸她回去,但見她安安靜靜地坐著,也算是放下心。

    “莫阿姨,我去給你拿把遮陽傘。”

    黃護工轉身走了。

    莫雅琴一直呆呆地望著兩個孩子玩鬧時的模樣,忽然笑了起來。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打斷她的笑意。

    莫雅琴沒有戴老花鏡,只能眯著眼睛看手機屏幕。

    見是自己女兒打來的,她高興地接起。

    莫穗問:“你當年去醫院鬧什麼?那個時候你是一個人來的,孩子在哪裡?”

    莫雅琴像是壓根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穗穗,第一次拍戲,導演喜歡你嗎?”

    那一頭,莫穗沉默許久:“你在說什麼?”

    “雖然這個角色的戲份很少,但有發揮的空間。只要你好好表現,以後一定會有很多機會。將來要是當女主角,你爸一定會很後悔的,後悔也沒用,誰讓他當年不要我們母女?我們自己去過自己的好日子,才不理他呢。”莫雅琴邊說邊笑,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站在公安局外的莫穗握住手機,神色怔然。

    莫雅琴的記憶,衰退回她十六歲那年,那一年,她剛剛出道,拍了第一部電影。

    雖然那只是一個小小的角色,但卻讓觀眾們印象深刻,而她也因此,得到不少參與到優秀作品中的機會。

    她重新回到公安局。

    警方的辦事效率非常高,不僅找到四年前醫院監控的備份,還立馬調出孩子去世當天的錄像。

    長達七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倍速播放那一天的監控錄像,多少雙眼睛死死盯著,但不管是醫院門口,還是急診室外,都不見莫雅琴的身影。

    也就是說,四年前那一天,莫雅琴並沒有帶著他們的女兒去醫院。

    那麼白紙黑字並且蓋了章的證明又是怎麼回事?

    再抬起頭時,莫穗雙眸泛淚,用很長時間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是不是冒用了別人的死亡證明和火化證明?”

    顧嶧城也難掩激動之情:“我們的女兒可能還活著!”

    ……

    另一邊,安安修剪完樹枝之後,天都快黑了。

    晚飯後,她在偌大的客廳裡到處轉悠,想著還有什麼好玩的。

    奶奶家有好多好多的拼圖,但是她玩膩了,雙手託著下巴,看起來情緒不太高。

    岑燕君說:“小丫頭,你想玩什麼?告訴我,我讓老大爺陪你玩。”

    顧老爺子板起老臉。

    要陪小丫頭玩也就算了,反正他閒著也是閒著。

    但為什麼他都已經認識孩子好多天了,還是隻能被叫成“老大爺”?

    他現在懷疑,這一大家子人,全都是來氣他的。

    相較之下,還是看起來最不靠譜的兒媳婦對他比較客氣。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

    “老大爺可以陪我玩什麼?”安安沒精打采地問。

    “老鷹追小雞?老狼老狼幾點鐘?丟手絹?”岑燕君一口氣報出好幾個古早遊戲。

    但這些遊戲都是她兒子幼兒園的時候玩的,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她小孫女可看不上。

    岑燕君也嘆了一口氣,家裡的玩具太少了,明天一早,她要讓司機帶著自己,去買他個一車回來。

    兩個老的,一個小的,同時陷入糾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安突然說:“啊!有啦!”

    “什麼?”岑燕君好奇地問。

    “我想去看青蛙。”小糰子一本正經。

    那天和媽媽一起玩了小青蛙的遊戲之後,她的小腦袋瓜子裡就冒出一個念頭——想要看看真正的青蛙。

    這可難倒了岑燕君,她納悶道:“去哪裡看青蛙?動物園有嗎?”

    安安去過動物園。

    她掰著小手指,將自己見過的小動物們通通數了一遍,最後認真地說:“動物園裡沒有青蛙。”

    岑燕君哭笑不得:“小丫頭,你總得說點我們辦得到的要求吧。比如說買玩具、去公園、看動畫片什麼的……現在都這麼晚了,上哪兒給你找青蛙去?”

    小糰子“啊”了一聲,再轉頭看一看老大爺。

    老爺子靠在沙發上看報紙,推了推老花鏡,瞄安安一眼。

    “不能看青蛙嗎?”安安的小奶音裡都是失望。

    岑燕君笑著揉揉她的腦袋:“真的沒辦法,我們玩別的吧。”

    安安不是會為難人的小孩,但她好想看青蛙,而且想用電話手錶拍下小青蛙的照片,發給媽媽。

    她垂下眼簾,又仰起頭,去找顧老爺子。

    “老大爺,你有辦法嗎?”安安問。

    她記得,老大爺說自己是整個家裡最聰明的人。

    心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之後,小糰子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地望著顧老爺子。

    而老爺子仔細思考一番,將報紙放下:“辦法是有辦法的,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要求,同意嗎?”

    安安的雙眸亮晶晶的,用力點頭:“可以哇!”

    “你喊一聲爺爺。”顧老爺子說。

    岑燕君推了他一下:“做不到的事,就別亂答應,你就不怕小丫頭難過?”

    只是她話音剛落,安安已經搶答了。

    “爺爺!”

    這聲“爺爺”,簡直是又脆又甜,逗得顧老爺子忍不住眉開眼笑。

    這一刻,他忽然理解當時莫穗為什麼會去孤兒院領養安安回家。

    這個孩子,能讓人忘記所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