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 62 章

    就此結束通話,父子倆從不會在這一天爭吵,都很剋制,甚至稱得上惺惺相惜。

    陸文十五歲以後,陸戰擎就不再帶他去墓園了。一般他上午去,陸戰擎則下午去,會一直待到黃昏才離開。

    之所以錯峰出行,是因為陸文年少時頑劣、話多,在文嘉的墓前緬懷十分鐘,告狀半小時。陸戰擎總不能在愛妻墓前動手,每次都忍得相當辛苦。

    不過陸文長大後逐漸明白,陸戰擎是想和他媽媽獨處一會兒。他也知道,死於難產的母親,忌日便是他的生日,陸戰擎怕他難過,因此選擇初四這一天為妻子掃墓。

    陸文亂糟糟地理著思緒,汽車開進墓園,天地似乎變得悽清又蕭條。

    文嘉的墓在一片坡狀草坪上,後面種滿了高聳茂盛的松樹。陸文兒時貪玩翻過家裡的保險箱,裡面有一些情書,也是陸戰擎在空軍部隊時和文嘉的書信往來。他媽媽曾在信裡說,陸戰擎就像什麼都能抵擋的樟子松。

    陸文在墓前站了會兒,放下花,走向草坪後的一棟建築。一層間獨立的紀念室,供著文嘉的牌位和遺照,二樓像一間陳列室,收藏著文嘉生前喜歡的物品。

    陸文在軟墊上盤腿坐下,支著下巴仰頭看照片中文嘉的臉,這種感覺很神奇,他說不上來,只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媽,我來了。”

    “生日快樂,你還跟去年一樣年輕。”

    “老規矩,我爸下午再來。”

    陸文不緊不慢地說著,頭髮有些長了,他擼向腦後,揚著整張臉衝照片笑:“我的媽呀,你兒子我終於紅了點。”

    “媽,你為我高興麼?反正我心裡挺美的,至少你老公不能再看扁我了。”

    “說到你老公,他也不容易,具體怎麼不容易讓他下午自己跟你訴苦吧,我就不贅述了。”

    陸文忽地閉嘴,然後孩子氣地皺鼻子:“媽……我得跟你說件事。”

    “我吧,喜歡男的,我也很意外,可事情就是這樣。”他情不自禁地摸進兜裡,仍絮叨著,“但我沒有迷茫太久,穩準狠地找到了我喜歡的那個男的。”

    陸文掏出錢夾,說:“媽,讓你看看我喜歡的人。”

    一手拿著錢夾打開,一手託在下面,陸文像售貨員展示化妝品似的:“他叫瞿燕庭,怎麼樣,是不是很帥?”

    直到手都酸了,陸文合上錢夾大喘氣地說:“不過我還沒追到。”

    垂下頭,陸文撒楞地盯著地毯:“媽,我一直沒什麼出息,那怎麼說來著,母憑子貴,你在天堂混是不是挺沒面子的?”

    “我跟你說啊,我以文嘉基金的名義捐了一筆片酬,是送你的禮物。寰陸的東西我懶得操心,但基金會以後我要接管的。”

    “這話別讓我爸聽見,我不想英年早逝。”

    “嗯……就這麼多吧。”

    陸文從墊子上骨碌起來,纏上圍巾,然後衝文嘉的照片揮揮手:“媽,無事各自安好,有事可以託夢,走了啊。”

    離開墓園,陸文沒有回家的打算,讓司機送他去諾爾斯俱樂部。俱樂部是會員制,不用擔心被記者拍到。

    半路手機響,是連奕銘發的微信,問他要不要來索菲一起吃飯。隨後顧拙言也發來,叫他去家裡打遊戲。蘇望就直白多了,說陪他一起去喝酒。

    陸文一一推掉,春節開心的日子,他不願意影響任何人。

    俱樂部隱藏在低調的西區,有高爾夫套間、雪茄沙龍和圖書館,陸文報名字便暢行無阻,但沒心情玩兒,直接去了四層的酒吧。

    美式的裝潢複雜厚重,陸文挑了個吧檯座,衝酒保彈舌,先叫了一杯櫻桃伏特加。

    林榭園小區,瞿燕庭在書房打掃,電腦開著,早晨起來本想寫一寫劇本,但沉不下心,所以搞了全屋大掃除。

    抽屜裡有個鐵皮餅乾盒,存放名片用的,瞿燕庭把杜長翰留有號碼的紙條裝進去,暫時束之高閣。

    全部整理完,瞿燕庭泡了個澡,在客廳落下窗簾看電影。時長驚人的史詩級戰爭片,色調冷淡,和降溫的天色有的一拼。

    瞿燕庭狀似專注,其實走神了千八百次,一場士兵和上校的對話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在說什麼。只悄然地記掛,陸文幾點鐘的航班,有沒有回來,是否去過了墓園。

    他反覆將手機拿起、放下,揣測不出對方的心情,怕關心會變成打擾。

    瞿燕庭窩在沙發上患得患失,原來因為一份看不見摸不著的在乎,再果決的人也會被折磨得優柔寡斷。何況他本就怯懦。

    電影漸漸演繹至尾聲,天也黑了,悲壯的高/潮已過,瞿燕庭在悽愴的背景音樂裡按下遙控電源鍵。

    客廳一片黑,手機屏幕顯得格外明亮。

    來電顯示“陸文”。

    瞿燕庭應激般加快了心跳,彷彿昨日黃昏的話語停在耳邊未散,他接起來,溫柔地叫:“陸文?”

    “瞿、瞿老師……”

    很明顯的醉態,瞿燕庭問:“你喝酒了?”

    “對啊,我從白天喝到黑……”陸文大著舌頭,居然唱起來,“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瞿燕庭起身進臥室:“陸文,你在哪?回答我……別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