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夢話 作品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71)

    他尚如此痛,蒼哥兒只會更痛。

    他知道蒼哥兒看似溫柔和軟,其實最是驕傲不過了。

    他曾經對顧圖南說:“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

    蒼哥兒就是有一身傲骨頭。現在卻要由他自己打斷傲骨,向侵略者低頭,只為換來在華夏的土地上辦學的機會。

    真是……荒謬,可笑,以至於一股沖天的怨氣自顧圖南胸口升起,直衝他的天靈蓋,讓他恨不能把那頭為老不修、吮吸民脂民膏和無數人血淚長成的腦滿腸肥巨獸給碎屍萬段。

    如果沒有季淮璋……沒有朝廷……蒼哥兒根本不需要揹負汙名!

    他飛快攤開稿紙,奮筆疾書,渴切地替蒼哥兒向同學們辯解,他仔仔細細寫出蒼哥兒的為難和苦楚,好讓同學們知道,蒼哥兒也是被逼無奈,並不是漢奸走狗。

    寫完給同學們的信後,顧圖南拍了拍臉頰,強迫自己振作精神,拿起鋼筆想給蒼哥兒寫一封回信,就像蒼哥兒之前安慰鼓勵他那樣,這一次輪到他安慰鼓勵蒼哥兒了。

    ……

    人是無法選擇自己的家人的,季鶴卿再次明白了這句話。

    他身在季家,從小錦衣玉食,不必如貧苦人家的孩子從小務農,為了一口吃的奔波勞碌,都是多虧他投了一個好胎。

    所以他實在不能再抱怨什麼了。

    他實在不應該再抱怨……什麼了。

    季鶴卿俯下身,趴在桌子上,壓著飄洋越海自香港傳來的電報,悶悶哭了起來。

    這個電報,是駐守在香港的一名興華會成員在收到國內消息後,拍電報發給他的。

    電報寥寥幾語,極盡剋制,卻已經點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因為他的爺爺,蒼哥兒不得不要捨去身後名,在此風頭上掛上外國國旗,成為不少同學鄙夷的……漢奸。

    明明……最大的漢奸和賣國賊正端坐在清廷中不是嗎?

    愛新覺羅氏……才是最大的賣國賊不是嗎?

    他的爺爺,他的父親,他們季家,朝廷諸位大臣,都是為這個賣國賊集團服務的幫兇。

    所以他才不敢回國。

    季家太龐大了,他怕自己無法違抗自己的家族。他更怕……有朝一日會手刃血親。

    現在,他最親的親人,卻傷害了他最好的朋友。

    雖然他早就知道他們註定要走向敵對之路,但是,此時此刻,他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和愧疚。

    ……他對不起蒼哥兒。

    不知哭了多久,季鶴卿慢慢自桌面抬起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輕輕撫平電報,電報已經被他的眼淚打溼了大半。

    他小心把電報疊起來,然後穿上外套出門叫了一輛馬車。

    蒼哥兒既然已經回國,阿姝和伯母就是他的責任,他必須要好好照顧她們。

    這次國內傳來的消息,他也有義務告訴她們一聲。畢竟一切事起……是因為他的家裡人,他要跟她們道歉。

    他直接去了守夜人的波士頓總部,他知道現在這個時間,顏靜姝一定在那裡處理公事。

    她現在是波士頓總部的經理,日理萬機,每天為了集團的未來焦頭爛額,腳不沾地。

    想到顏靜姝現在的模樣,季鶴卿沉鬱苦悶的臉龐也閃過一絲笑意。

    如果蒼哥兒現在看到他妹妹的模樣,一定會驚訝的,但是他也一定會高興的。

    下了馬車,季鶴卿熟門熟路的走到顏靜姝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疲憊沙啞的女聲,“請進。”

    季鶴卿走進辦公室,就見顏靜姝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看文件。

    她前些日子剪了一頭利落的齊耳短髮,髮梢微卷,應該是燙過,增添了一絲屬於成熟女人的嫵媚。

    她穿著素淨的蒼青色洋服,胸前別了一枚綠寶石,鮮豔欲滴彷彿雨後的森林,給洋服提亮不少。他記得她一向不喜歡女兒家的首飾,嫌累贅。

    “什麼事?說。”

    顏靜姝頭也不抬,似乎是把季鶴卿當成彙報工作的下屬了。

    季鶴卿出言,溫聲道:“阿姝,是我。”

    顏靜姝飛快抬頭,驚訝地看著站在門前的季鶴卿,唇角綻開一抹驚喜的笑容,“卿卿,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快坐,我讓人去給你泡茶。”

    “都說了不要問我喊卿卿了……算了,你愛怎麼叫怎麼叫吧。”

    想起他即將要說出的事,季鶴卿心情更加低沉,苦笑著止住了她走出去喊人的動作,“別麻煩了,我說完事就走。”

    顏靜姝偏頭,清亮的杏眼裡盈滿好奇,笑道:“什麼事?你說啊。”

    季鶴卿張了張口,幾經猶豫,才吞吞吐吐把國內發生的事告訴了顏靜姝。

    說完後,他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又自責又羞愧地說:“這件事是我爺爺做的不對,我替他向你和伯母道歉。”

    在漫長的幾秒鐘沉默後,打破沉默的是顏靜姝噗嗤一聲的笑聲。

    季鶴卿抬起頭驚訝看去,就見顏靜姝笑的臉都紅了,清亮笑眸裡不見一絲怨懟,她沒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真是個呆子。”

    季鶴卿傻了,臉上後知後覺的有點發燙,他慌亂地別開眼,不去看笑的花枝亂顫的女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你別笑了,我在和你正經說事,也是正經和你承認錯誤的。”

    “所以才說你是呆子啊!”顏靜姝說:“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和我們道的哪門子歉。”

    季鶴卿喃喃道:“他畢竟是我爺爺……”

    顏靜姝搶白道:“你也知道是你爺爺!你爺爺做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而且你爺爺做的也不能說是錯事,站在他的立場來看,他的選擇無可厚非,你根本不需要道歉。就算是哥哥在這裡,也根本不會怪你。”

    季鶴卿終於看向顏靜姝的方向,表情帶上了一絲執拗,認真的盯著她白皙柔美的臉龐,不放過一絲細微的表情,追問道:“你真的不怪我?”

    顏靜姝誠懇回答:“真的不怪你。”

    女人垂眸,睫毛輕顫,嘴角笑容悵然若失,“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哥在之前已經給我們拍了電報向我們解釋過了。我們都知道,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你爺爺,不過是立場不同註定為敵。”

    她深吸一口氣,目露希冀,堅定道:“就算一時被人誤會,我相信總有一天,後世會給予我哥哥正確的評價。”

    季鶴卿用力點了點頭,也同樣堅定地說道:“時人多誤會英雄,但是歷史定能還其榮光。”

    是的,蒼哥兒的犧牲和付出,一定不會被忽視,被遺忘。百姓是健忘的,但是百姓同時也是長情的,他們會懂得誰才是真正對他們好的人。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

    然後季鶴卿目光在顏靜姝胸前的胸針上一掃即離,若無其事問道:“你這個胸針我之前從未見過,是別人送的嗎?”

    “不是別人送的,是我自己買的,好看嗎?”

    季鶴卿終於笑了,“好看。”

    顏靜姝微微一笑,輕描淡寫說道:“某人不送我,我只能自己買了。”

    季鶴卿受到了驚嚇,一向伶牙俐齒的他難得張口結舌的瞪著顏靜姝,目光在她臉上仔仔細細搜檢著,試圖發現一些讓他堅定信心的蛛絲馬跡。

    只是……他註定要失望了。

    顏靜姝的養氣功夫是跟自己哥哥學的,在這幾年裡經過多番鍛鍊已經爐火純青,絕不讓別人看出一絲自己的真實情緒。

    此時她就這樣氣定神閒的坦然接受季鶴卿的打量,目光清澈平和,季鶴卿越看越沮喪,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說不定阿姝根本沒有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