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多虧有裴寂渡來的靈力, 當寧寧從睡夢中睜開眼睛,渾身惱人的熱氣已經消散大半。</p>



    洞穴裡很安靜,只能聽見柴火燃燒發出的細微聲響。她睡眼惺忪,看什麼都不太清楚, 在朦朧視線裡, 恍惚瞥見不遠處的裴寂動了動。</p>



    像是在倉促之間低了頭。</p>



    過了片刻, 又好似不經意般抬起眼睫, 沉聲道:“好些了麼?”</p>



    他說話時恢復了平日裡的死人臉, 語氣同樣毫無起伏、淡漠得聽不出情緒。</p>



    許是渡給寧寧太多靈力,裴寂臉龐顯出幾分病態的白, 眼底則是一片濃郁青黑,被躍動著的火光一照,便暈開薄薄淺粉色。</p>



    ……在她睡著的那段時間, 他是一直都守在這兒嗎?</p>



    寧寧的腦袋轉得有點慢,一動不動盯了他半晌。</p>



    裴寂本來還在神色淡淡地與她對視, 時間一久,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帶了些羞惱地把視線移開。</p>



    “別多想。”</p>



    他說:“我沒有一直看你。”</p>



    噢。</p>



    寧寧眨眨眼睛, 繼續發懵。</p>



    這種問題……她也沒問啊。</p>



    “你之前,是不是說要出去透氣?”</p>



    她摸了把已經不那麼疼的腦袋,嘗試回想發燒時那段模糊的記憶, 越想心跳越快,說話聲逐漸變成了蚊子嗡嗡:“你在外面,有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p>



    她的的確確,被裴寂抱在懷裡過。</p>



    雖然用了渡氣的名頭, 可當時他們兩人之間的姿勢, 似乎太過曖昧了些。</p>



    更何況在那之後, 她居然伏在裴寂懷裡,用靈力在他身上戳來戳去。那樣毫無章法的拂動和那句意味不明的“舒服嗎”——</p>



    寧寧的太陽穴突突突在跳。</p>



    裴寂當時沒一把將胡來的她掀翻,說明他骨子裡當真是個善良的好人。</p>



    如今他對那件事絕口不提,寧寧便也順勢翻篇作罷,耐心聽裴寂道:“此地與其餘塔層不同,是處浮屠境。”</p>



    寧寧一怔:“浮屠境?能確定嗎?”</p>



    她聽說過這個名詞。</p>



    與凡人死後形成的念靈相似,修為有成的妖魔或修士能以靈力聚成幻境,將回憶重現。玄虛劍派裡用來歷練的浮屠塔,就是以此作為原型。</p>



    “我在林中時,偶遇過一名妖族樵夫。”</p>



    裴寂沒再注視她的眼睛,垂了眸死死盯著跟前那簇火焰:“與煉妖塔中害人性命的邪魔不同,那妖性情純良溫和,問及此地之事,只道仙魔大戰曠日持久,族胞深受其害。”</p>



    也就是說,這段記憶是發生在仙魔大戰的過程中。</p>



    又是仙魔大戰。</p>



    寧寧想,她似乎與這段往事頗有緣分。</p>



    裴寂言簡意賅,說罷喉頭微動。</p>



    他還想告訴她,雖說遇見樵夫是在林中,其實他一直都沒離開過洞口。</p>



    寧寧的模樣那般糟糕,他邪火攻身、受不得撩撥狼狽逃走,便已非君子所為,等出了洞穴,自然不可能置她於視線之外。</p>



    然而這番話說起來實在彆扭,聽上去總顯得……他有多麼在乎她。</p>



    雖然他的確很在乎她。</p>



    “如果這裡是處浮屠境,”寧寧遲疑道,“煉妖塔本身也是秘境,那我們現在待著的……豈不是境中境?”</p>



    裴寂點頭:“不錯。”</p>



    他說著一頓,稜角分明的面龐被火光勾勒出流暢弧度,嗓音極清:“若想離開這層浮屠境,還需尋出製造幻境的始作俑者。如果強行破開,很可能導致陣法動盪、難以逃脫。”</p>



    浮屠境之所以會出現,往往源於強大的執念與情思,許許多多蕩氣迴腸的、求而不得的、或是刻骨銘心的記憶,都能在其中得以重現。</p>



    與浮屠塔一樣,逃離浮屠境的最佳辦法並非暴力手段,而是跟隨記憶一點點走下去,為幻境主人破除心魔。</p>



    “真奇怪。”</p>



    寧寧環顧四周,只覺幻境裡的景緻與真實世界沒什麼差別,末了又把視線聚集在裴寂側臉上:“煉妖塔裡關押的,全都是十惡不赦的邪魔……即便是它們,也會有如此深厚的執念嗎?”</p>



    她還以為這地方的邪祟都跟影魔沒什麼兩樣,只懂得像塊煤球扭來扭去。</p>



    不過想來也是,人仙妖鬼皆有**,她受了那麼多古裝電視劇的滋養,早就明白“魔亦有情”的爛俗道理。</p>



    不過六十二層啊,怎麼也得是個元嬰往上的大魔,能因為什麼事情糾結成這副模樣?</p>



    “浮屠境還需細細探索。”</p>



    裴寂默了會兒,緩聲道:“我在洞外之時,還遇見一位故人。”</p>



    “故人?”</p>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寧寧倏然聽見洞外林聲窸窣,繼而一道白影閃過。</p>



    拂開藤蔓走進洞穴的青年身形纖長,風姿清然,一襲白衣勝雪,其間沾染了幾滴紅梅般的血跡,在清絕出塵之餘,平添些許凌厲氣息。</p>



    在與寧寧四目相對的剎那,他微微彎了眼,如畫眉眼被火光照亮:“小師妹。”</p>



    “孟訣師兄!”</p>



    寧寧沒想到能遇見這麼多師門中人,揚眉勾了唇笑道:“你來這兒多久了?”</p>



    “在你們之前。”</p>



    孟訣雖是在笑,神色卻一直極淡,彷彿微笑只不過是最為慣用的表情,才會時時刻刻將其掛在臉上。</p>



    至於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寧寧看不出來。</p>



    “我在你昏睡之時遇見裴師弟,後來又去了林中查探一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