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裴寂屏住呼吸，指尖暗自用力，抓緊皺起的床單。</p>



    “如果弄疼了你，一定要告訴我。”</p>



    寧寧看著他的傷口，總覺得自己身上相同的位置也在莫名發疼，視線劃過那一道道深褐色的舊傷，大概明白了裴寂為什麼會堅持讓她離開。</p>



    他自尊心向來很強，連怕黑那件事都要死鴨子嘴硬，拼命藏著掖著，不讓任何人知道。</p>



    這些傷口實在稱不上美觀，裴寂定然不願讓其他人見到這些疤痕，如今被她一覽無遺，心裡肯定很不好受。</p>



    寧寧決定誇一誇他。</p>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鎖骨很漂亮哦。”</p>



    她小心翼翼拭去一團汙血，全神貫注地努力不碰到傷口，嘴裡順勢繼續往下說:“手上肌肉的形狀也是，一定每天都在按時練劍吧？還有手指脖子都很好看啊，是我喜歡的類——”</p>



    裴寂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住。</p>



    寧寧腦袋轟隆隆炸開。</p>



    房間裡的空氣有如凝滯。</p>



    啊。</p>



    她不應該在說這種話時分神的。</p>



    ——為什麼會突然講出真心話啊！這也太死亡了吧！裴寂聽完會怎麼看她呀！！！</p>



    完蛋了，徹底完蛋了。</p>



    寧寧心亂如麻放棄思考，乾脆自暴自棄地放棄思考。棉布在他心口悠悠一轉，往下來到腰腹的位置。</p>



    裴寂腰身精瘦，肌肉流暢地向內收緊，偏生又帶了幾分柔軟與纖細，很是漂亮。</p>



    是那種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的漂亮。</p>



    這處地方傷口尤為嚴重，凝固的血液覆蓋著裂開的傷疤，為了儘量避開傷口，寧寧在擦拭時湊得更近一些。</p>



    於是當棉布輕輕擦過，少女柔和的呼吸也在皮膚上無聲散開，彷彿一根溫熱的羽毛，緩緩掃過腰窩。</p>



    比電流更為酥.麻的觸感，看不見也留不著。</p>



    裴寂呼吸僵住，身體一顫。</p>



    寧寧抬頭望他，手裡的動作驟然停下:“疼嗎？”</p>



    他茫然接下這道視線，沙啞的聲線從喉嚨溢出來:“……癢。”</p>



    “你還怕癢啊？”</p>



    她滿心擔憂終於少了一些，聞言輕輕勾了嘴角，目光裡帶出幾絲玩味的笑意:“那你在醫館療傷的時候，豈不是很讓大夫頭大？”</p>



    才不是這樣。</p>



    裴寂在心裡默默反駁她。</p>



    旁人給他療傷，無論傷得多重，他都自始至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哪怕偶爾實在難以忍受，也只會咬牙悶哼。</p>



    連素問堂長老都說他不動也不說話的模樣像具死屍，若是實在很疼，叫出聲來其實也無妨。</p>



    直到此番撞見她，身體卻變得和往常都不一樣。</p>



    ……太奇怪了。</p>



    這種話自然不可能親口告訴她，裴寂沒再出聲，倉促垂了視線，目光悄悄降落在跟前的小姑娘臉上。</p>



    寧寧低著頭，在他的角度看去，只能見到女孩光潔的額頭與秀氣挺直的鼻樑。房內昏沉寂靜，她濃密漆黑的長睫向下悠悠垂落，一張一合之間，好似蝴蝶顫動的翅膀。</p>



    她從小到大沒受過苦，皮膚白皙柔軟、沒有絲毫瑕疵，像極了軟綿綿的白玉糕。</p>



    也不知道觸碰起來，會是怎樣的感受。</p>



    裴寂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略微愣住，也正是在這一瞬間，側腰上吹過一陣清清涼涼的風。</p>



    那道風來得猝不及防，正好落在他最為敏感、疼痛也最劇烈的地方。</p>



    如同久旱大地遇見了久違的雨，深入骨髓的刺痛一絲絲散開，化作抓心撓肺的癢，順著血液在轉瞬之間襲往全身。</p>



    裴寂幾乎用盡了殘存的所有意識，才將低呼出聲的衝動壓回喉嚨裡，唯有按在床單上的手指用力更緊，指節泛起蒼白之色。</p>



    寧寧往他腰側受傷最重的地方，輕輕吹了口氣。</p>



    “裴、裴小寂。”</p>



    承影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端詳他此時此刻的反應:“你還能挺住嗎？忍住，千萬要忍住，想想你的劍譜、你的儲物袋、你的理想抱負……你可別衝動啊！”</p>



    他有足夠的自制力，定然不會衝動，</p>



    體內靈力如流水般潺潺而動，為他消去心口氤氳的濃郁燥熱。裴寂沒發出任何聲音，凝神看去，望見寧寧又抬了腦袋，仍是笑著瞧他。</p>



    “我看你這兒傷口最深，應該挺疼的——這樣吹一吹會不會覺得好些？”</p>



    他確實好受了一些。</p>



    但從某種方面來說，卻是越來越糟。</p>



    這種無心的撩撥最是叫人煎熬，裴寂喉結微動，隔了好一會兒才啞聲應道:“……嗯。多謝。”</p>



    “這要謝謝你。”</p>



    寧寧笑了，圓潤的杏眼彎起淺淺弧度，聲音像是浸了糖:“其實上回你往我手上渡仙氣兒，也挺舒服的。”</p>



    她說的是自己在秘境裡受了傷，裴寂受承影教唆，在傷口上輕輕吹風的事。</p>



    那股清涼的氣息仍然迴旋在腰腹，牽引出與之截然相反的陣陣燥氣。裴寂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把腦袋埋得更低。</p>



    寧寧的目光繼續下移，明明沒有實體，明明單純得沒有絲毫雜質，卻讓他的心口忍不住輕輕發顫。</p>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p>



    寧寧擦拭得心無旁騖，渾然沒有察覺跟前少年人眼尾泛起的微紅與微微顫抖的呼吸。</p>



    她認認真真擦完了半凝固的汙血，正要從桌上拿起傷藥，卻聽見耳邊傳來無比清晰的叮咚響。</p>



    寧寧心底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p>



    那是久違的系統提示音，這時候突然響起，準沒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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