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江肆的嘴巴已經張得可以塞進去一整個雞蛋了。</p>



    而臺上的驚堂木還在跟蹦迪似的繼續拍拍拍:“咱們一塊兒來琢磨琢磨，把馬舉在頭頂象徵了什麼？馬在上，‘馬上’啊！之後他奪門而出往大街上跑，又說明了什麼？”</p>



    不知是誰恍然大悟，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人生的真諦、思考的力量，聲如洪鐘地應答:“寧寧馬上快跑！”</p>



    絕，太絕了。</p>



    不愧是天羨長老，為了勘破鸞城大案、護得徒兒周全，竟然不惜自毀形象！這是多麼偉大的犧牲奉獻精神！這是多麼無與倫比的超高智商！</p>



    廣大人民群眾用愛讚揚，用心鼓掌，在說書先生的帶領下，舉全城腦補之力給天羨子拼命洗白。</p>



    說洗白都是輕的，簡直是拿著白色油漆在按頭硬刷，讓他從仙門頭號砍頭狂人一夜間風評逆轉，成了個忍辱負重的感動鸞城十大人物。</p>



    “話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起彼此最大的功臣——寧寧。”</p>



    先生彷彿中了“每次講八卦都會被八卦本人聽到”的詛咒，在寧寧複雜的眼神裡繼續滿嘴跑馬:</p>



    “這位姑娘可了不得！不但破了秘境裡的迷陣，還推出失蹤案主謀就是駱元明。聽說她生來便聰穎非常，一歲寫字兩歲作畫三歲賦詩，是遠近聞名的神童，腦袋足足有旁人的一個半大！”</p>



    鄭薇綺一口茶嗆在喉嚨裡，差點沒喘過氣。</p>



    江肆聽得目瞪口呆，把在座各位仔仔細細端詳一遍，直到此時也不忘進行表情管理，斂了神色蹙眉道:“此事當真？”</p>



    “假的。”</p>



    寧寧氣得眼冒金星，面無表情吃了口糕點:“他說的這個故事，大概叫《玄虛派:平行宇宙》，跟我們這兒不是同一茬，你當同名同姓就好。”</p>



    後來先生又很有邏輯地說了許多，例如“賀知洲為探情報，不惜男扮女裝潛入花樓，奉獻精神感天動地”、“鄭薇綺化身無影密探，在城中消失整整一天，只為暗中監視駱元明的一舉一動”。</p>



    和真實發生的事情，不說一模一樣，起碼是毫不相關。</p>



    天羨子門下一群惹是生非的醉鬼莫名其妙全成了有口難言、忍辱負重，小道長們沒有錯，錯的是他們這幫見識短淺的愚民。</p>



    鄭薇綺聽得嘖嘖稱奇，林潯尷尬到把臉埋進手臂裡，賀知洲則對自己的戲份格外滿意，傻笑個不停。</p>



    寧寧正想著應該何時去探望裴寂，抬眼望一望天空，已是正午時分。</p>



    她與人有過約定，可不能遲到。</p>



    *</p>



    夏日正午的時候，濃郁熱氣隨著陽光一起沉澱下來，夏蟬悠徐的鳴聲被無限拉長，串連起碧淨長空與粼粼水波。</p>



    龍吟河上荷香清悠，婆娑的樹影灑下不斷躍動的光斑，水霧縈繞著熱氣，煙與水皆是飄渺不定，悄無聲息地環繞住一艘小船。</p>



    身著白衣的年輕女人靜靜坐在船沿，本是在凝望潺潺水波，察覺有人靠近，端著茶杯恍然抬頭。</p>



    是鸞娘。</p>



    或是說孟聽舟。</p>



    她之前多穿繁複華美的紅衣，這身白裙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在陽光映照下更襯得膚白勝雪、神若秋水，雖然仍是嫵媚一掛的長相，卻從骨子裡散發出幾分利劍出鞘般的颯氣。</p>



    孟聽舟雖然一直在引導他們發覺真相，卻從未與天羨子門下的哪個弟子單獨相處過，就連會在今日正午乘船離開一事，也只在井底時悄悄告訴了寧寧一人。</p>



    如今兩人終於見面，孟聽舟懶洋洋地挑了眉，勾起狐狸般的微笑。</p>



    “孟姑娘。”</p>



    寧寧簡單向她打了個招呼:“你在看什麼？”</p>



    “影子。”</p>



    她垂了眼眸，又望一眼腳下碧綠的水波。</p>



    寧寧隨著看去，只見河面隱約倒映著碧空白雲，船隻的陰影也墜入其中，與幾團雪白的雲朵交融在一起。</p>



    孟聽舟不知想到什麼，眼底浮起一絲淺淡的笑:“你看，雲的倒影落在水裡，便與船隻的影子融為一體了——原來水中的船，也能觸到天上遙遠的雲啊。”</p>



    寧寧明白她的意思，不由一愣。</p>



    “你是不是有問題要問我？”</p>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p>



    兩道聲音在同一時刻響起，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岸上的小姑娘先說。</p>



    有個疑惑困擾了寧寧很久。</p>



    它雖然並不那麼重要，卻彷彿釘子時刻紮在她心口，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情未能徹底查明。</p>



    “我去那家店裡，店主告訴過我，宋纖凝向他諮詢過換魂術。”</p>



    寧寧輕輕吸了口氣，認真對上她的眼睛:“駱元明在利用少女們煉魂，若是詢問煉魂之術倒還說得過去……可若說‘換魂’，與此事究竟有何聯繫？”</p>



    換魂之法失傳多年，只存在於邪術典籍裡的隻言片語，顧名思義，就是兩人魂魄對調、或是借屍還魂的法子。</p>



    那時宋纖凝撞破了駱元明的秘密，一怒之下搬入別院獨居，據店家所言，詢問換魂之後不久，她便染了重病。</p>



    這個時間恰好位於宋纖凝人生軌跡的兩大轉折點之間，而她若想換魂，唯一的理由只有——</p>



    “與其追問這個，你難道不想知道其它事嗎？”</p>



    孟聽舟斜倚在船篷前，任由太陽透過樹枝間的層層縫隙灑落而下，如同蝴蝶落在她毫無瑕疵的側臉與鼻尖。</p>



    她生得美，如今被陽光洗濯得更加明淨滋潤，有如真幻參半的畫中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凝視了寧寧好一陣子後，終於噗嗤笑出了聲。</p>



    “比如說，在九洲春歸裡下了迷藥的是誰？將你孟訣師兄送到賣畫奶奶門前的人是誰？賀公子在河邊遇見的那名老婦是誰？”</p>



    她說著晃了晃手裡的木杯，語氣猶如低緩的蠱惑:“還有……為我添上這杯茶的人，又是誰？”</p>



    寧寧一怔。</p>



    孟聽舟在鸞城裡無親無故，城主夫人的身份又極為敏感。若是僱傭陌生人貫穿整個計劃，極有可能被出賣或走漏風聲，從而提早引起駱元明的懷疑。</p>



    以那位老兄的性格，一旦人證物證俱在，還沒等寧寧等人查出真相，她或許就已經梅開二度，成為又一個暴病身亡的城主夫人了。</p>



    除此之外，最值得推敲的，還是宋纖凝為何會問起換魂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