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知姑娘可曾聽過鸞城裡的一則傳言?”</p>



    又有人軟聲開腔:“傳說以魂魄為籌碼、鮮血為媒介,向鸞鳥許下心願,願望就能實現——獻祭魂魄一事,不正好能與‘道士無法請魂’對應麼?”</p>



    這是寧寧從未聽過的傳說。</p>



    在她心裡,鸞鳥向來是象徵福祉的瑞獸,與如此殘忍的獻祭完全搭不著邊。更何況,若是所有人的所有願望都能通過這種方式實現……</p>



    那未免也太輕而易舉了些。</p>



    “城主之前還娶過一個妻子。”</p>



    貓眼姑娘見她半信半疑,繼續道:“你一定不會想到,鸞娘性情大變、半夜被我撞見傳遞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發重病……是在同一時間。”</p>



    寧寧一愣,聽她斂了笑沉聲說:“她之所以懂得獻祭之法,一定是受了傳信那人的教唆。先是讓真正的城主夫人暴斃身亡,再把自己慢慢變成城主心中最為中意的模樣,一步步設下套子接近他——這樣想來,豈不是一氣呵成?”</p>



    如此一來,究竟是誰在與她暗中通信,便成了整起事件裡最大的疑點。</p>



    可他幫助鸞孃的目的是什麼?之後的少女失蹤案,也都是由他們二人所犯嗎?</p>



    寧寧想來想去找不出思路,只得先將此人放在一邊,專心詢問有關鸞孃的線索:“你們談及她‘性情大變’,不知此事從何說起?”</p>



    “這樣說吧,她呢,從小在花街長大,是最為普通的風塵女子,得了客人就往上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們都是這副德行,全當為了活命,沒什麼好講的。”</p>



    貓眼姑娘道:“但自從某一天起,她突然變得不大對勁,具體怎樣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像是變了一個人,老是陰沉沉站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p>



    “對對對!她好像一天天地,不知怎麼就突然清高冷淡起來。”</p>



    扎著辮子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哪怕只是輕輕一挑眉,也自帶了攝魂奪魄的媚意:“從前的鸞娘跟我們沒什麼兩樣,自從開始接近城主,就不愛笑也不愛講話,充其量若即若離地朝他那麼一笑。只不過見了兩三次面,就把城主的魂兒給徹底勾走了。”</p>



    她說罷想了會兒,一槌定音地下了總結:“她就像知道城主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把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那種類型。”</p>



    這句話極為貼切,引得在場好幾個女孩深以為然地紛紛點頭。</p>



    唯有一人皺了眉,對寧寧柔聲道:“寧寧姑娘,你可別聽她們瞎胡鬧。我與鸞娘從小一起長大,最是清楚她的為人,她絕非心思險惡之輩,萬萬不會做出此等醜事。”</p>



    竟是紅玉姑娘。</p>



    “她向來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斷然不會放手。從前她想湊足贖金離開百花深,便用盡渾身解數招徠客人;若是想要嫁給城主,那為了他鑽研書法詩賦、將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性子,也有理可循,哪裡會和神鬼之事扯上關係。”</p>



    她在一眾小丫頭裡年紀最大,其他人雖然不服氣,然而出於對紅玉本人的敬佩,都鼓著腮幫子一言不發,聽她用溫溫柔柔的嗓音繼續說:</p>



    “我們生來貧賤,若說不想過上好日子,那必然是假話。鸞娘就算為了接近城主,刻意將自己變成另一副模樣,在我看來,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p>



    “紅玉姐姐,你還幫她說話啊?”</p>



    貓眼姑娘冷哼一聲:“她自從嫁入城主府,就再也沒有與我們來往過。上回咱們在燈會上遇見她,那女人明明看見了你,卻像在看陌生人一樣——這分明就是不對勁嘛!”</p>



    紅玉摸摸她腦袋:“我們這種身份,她不認也在情理之中。我雖然覺得失望氣惱,卻不希望你們出於個人好惡,把強加之罪安在無辜之人頭上。”</p>



    她雖是這樣說,但從寧寧已經掌握的線索來看,鸞城少女失蹤的幕後真相很可能與鸞娘脫不了干係。</p>



    但若要查明……又應該從哪裡入手?</p>



    寧寧腦袋裡的思緒一團亂麻,沒有頭也沒有尾巴,正在默不作聲地思考時,忽然聽見房間虛掩著的木門被陡然推開,耳邊傳來賀知洲生無可戀的聲音:“寧寧救命!我的錢……我的錢全不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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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知洲的錢袋子裡空空如也。</p>



    他之前在浮屠塔裡得了寶貝,這回又在秘境中採了不少靈植,開開心心隨手一賣,就是滿滿一口袋的可愛小靈石。</p>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醉酒清醒過來,在迫害師叔之後的滿心絕望裡,為了讓自己開心一些,本想拿出錢袋裡的靈石細細觀摩,卻發現一粒灰都沒剩下。</p>



    一點開心也沒有,整個人更絕望了。</p>



    跟言情裡女主角是男主的命一樣,那些石頭也是小窮鬼賀知洲的命。託他的福,寧寧與裴寂頭一回進了鸞城裡的刑司院。</p>



    刑司院被建在鸞城中央,擔得起一個氣勢恢宏、高堂廣廈。硃紅磚瓦堆砌出無比厚重的肅穆之氣,屋脊之上的鸞鳥雕像展翅欲起,伴有兩隻游龍騰飛其側,眸光凜然,叫人心生畏敬。</p>



    從職能來看,這地方和二十一世紀的警察局沒有太大差別,經群眾報案後非常迅速地調用了監控攝像頭,即鸞鳥像記錄的城中影像。</p>



    據接待他們的刑司使說,多虧有城主設下的術法,近日以來鸞城可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能在這種風氣之下弄丟渾身家當,也算是個人才。</p>



    畫面在深夜的百花深處不斷遊弋,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玄鏡中出現了兩道無比熟悉的影子。</p>



    還是他和天羨子,時間應該在前去暖玉閣之前。</p>



    賀知洲又想起暖玉閣裡的慘案,差點沒站穩。</p>



    鏡子裡的天羨子呆呆立在路邊,跟前站著個陌生男人。那男人手裡拿了個蔥蔥蘢蘢的茂盛盆栽,滿臉堆著笑:“這是我們祖傳的搖錢樹,只要你給我錢財,我就能變出雙倍的靈石。”</p>



    他說著拿出三顆下等靈石,往盆栽後邊一晃,再張開手指,居然當真成了六顆。</p>



    ——因為在盆子裡還藏著好大一堆,只不過被盆栽茂密的枝葉籠罩,旁人很難看清。</p>



    這是個極度弱智的街頭騙術,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絕對不會上當。</p>



    只可惜那時的天羨子不算正常人。</p>



    “好厲害,好神奇!”</p>



    天羨子呆呆拍手,在男人不間斷的慫恿下咧嘴傻笑,從錢袋裡拿出可憐巴巴的一百靈石:“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拜託你了!”</p>



    他連走路都暈頭轉向,男人雖然看出這是個喝醉了的傻子,卻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是個窮到摳腳的窮光蛋,一時間笑容凝固,欲言又止。</p>



    然而一百雖少卻也是錢,男人剛接受了慘淡的現實,神色複雜地把它們拿在手裡,沒過須臾便聽見不遠處賀知洲義正言辭的吼聲:</p>



    “師叔,你在做什麼啊師叔!”</p>



    鏡子外的賀知洲樂到嘴歪,一拍大腿:“看見了吧!不愧是我,連醉酒之後都能保持如此清醒!”</p>



    然後就看見畫面裡的他仰頭髮出一陣朗聲大笑,繼而搖搖晃晃地站在男人跟前,用手指比了個三:“搖錢樹如此神奇,一百靈石怎麼夠!我加投!”</p>



    賀知洲剛喝下的茶水被噗噗噗噴出來,猛地吸一口涼氣,在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裡,聽到屬於自己的聲音:“加投!三!千!萬!”</p>



    說完還一把握住天羨子手腕,激動得眼眶泛淚光:“太好了師叔!這世上所有的奇蹟,居然都被我們碰到了!我們真的好幸運好幸運哦!”</p>



    寧寧嘖嘖稱奇:“不愧是你!”</p>



    賀知洲:……</p>



    賀知洲一口氣沒喘上來,翻著白眼滾下了椅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全部身家加在一起,連三千萬的零頭都夠不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