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管怎樣,這層塔裡仍然有許多疑點。”



    鄭薇綺按揉著眉心:“不如這樣。我們先讓一個人暗中調查鵝城裡的貓膩,其餘人留在陳府中降低陳露白戒心。那人應該要離群索居,沉默寡言,就算沒和我們待在一起,也不會讓她起疑,你們推薦誰去?”



    賀知洲默了片刻。



    賀知洲:“師姐,想支使裴寂就直說,真的不用按照他的模板找形容詞。”



    *



    於是時間回到現在。



    馬廄風波有驚無險地過去,四人坐在裴寂房中,聽他今日的收穫。



    “我總共發現三件事。”



    裴寂說:“其一,鵝城四周如有結界,御劍飛行一段距離,便無法繼續往前。”



    寧寧坐在椅子上,撐著腮幫子看他。



    “……其二。”



    黑衣少年不動聲色地垂下長睫,喉結微微一動:“城中百姓說,陳露白有些不對勁。”



    承影詭異地嘿嘿笑了兩聲:“說正經事呢,怎麼還害羞上了嘻嘻嘻。她看你,你也就回看她唄。”



    裴寂眉間閃過一絲慍色,語氣仍舊波瀾不起:“傳言有家僕曾在夜裡見到她獨自前往陳府後院,對著一株老槐樹自言自語。十分怪異的是,她當時分明背對著家僕,卻不知怎地忽然轉身,直直望向那人所在的方向。”



    三更半夜,月黑風高。



    你見到一個小女孩晃晃悠悠去了人跡罕至的後院,還對著棵老樹講話,這本來就已經夠嚇人了,結果她還冷不丁地轉過頭,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你看。



    賀知洲聽得頭皮發麻,聽身旁的鄭薇綺道:“槐樹被稱作樹中之鬼,極易長成精怪,並奪取他人軀殼,為自身所用。”



    她遲疑片刻,又低聲補充:“莫非如今在我們眼前的陳露白亦非本人,而是由槐鬼幻化所成?這樣一來,就能解釋她一介凡人,為何會創造出這般幻境。”



    “這陳府怎麼回事啊?”



    賀知洲打了個冷戰,頗有些嫌棄地四下打量一番:“畫魅夜魘槐樹精一鍋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妖界老巢呢。還有那什麼‘妖門大開’,妖魔浩浩蕩蕩這麼一來,這座城還能保住嗎?”



    這只不過是句心血來潮的話,沒想到鄭薇綺聽罷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你們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過,好像曾經在哪兒聽過鵝城的名字?”



    賀知洲被嚇了一跳,差點縮進裴寂懷裡,引得承影叫苦連天,如同受了侮辱的花姑娘。



    “我想起來了!鵝城啊!”



    鄭薇綺語氣激動,就差從椅子上站起來:“仙魔大戰之際,妖魔兩界肆無忌憚,其中有群邪道妖修為汲取血魄,竟聯手攻入一座小縣,引得生靈塗炭,無一倖存——那縣城的名字,就叫‘鵝城’!”



    此言一出,裴寂與寧寧皆是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瞭然神色。



    “所以說,”只有賀知洲臉色煞白,“所謂的‘六月初五妖門大開’,很可能不是隨口編造的傳說,而是……”



    他說著深深吸了口氣:“在六月初五,鵝城被妖修完全攻佔。那城裡的人……”



    他沒再說下去了。



    既然是汲取血魄,就必定無人能倖存。



    煙雨朦朧的河堤,白牆青瓦的樓閣,園林一樣的陳府,還有那群在巷子裡玩泥巴水的小孩。



    曾經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肆無忌憚橫行的妖魔與一具具死不瞑目的遺體,暗無天日,血流成河。



    這番幻境雖是由當年記憶所構,卻由於他們的介入,與真實情景大不相同。



    從來沒有誰在妖魔手中僥倖逃生,那些看似有驚無險的片段,其實再直白不過地預示了每個人的死亡。



    陳搖光自始至終都沒能獲救,被畫魅束縛於漆黑冰冷的山洞裡,一點點吸去血魄與精元,在無盡恐懼與絕望中漸漸閉上眼睛。



    趙雲落沒能逃出夜魘的掌控,在夢境中經歷了一遍又一遍死去活來的折磨,最終完全崩潰,再也沒能醒過來。



    陳露白被後院裡的槐鬼引誘,逐漸神志模糊、只留下一具空殼,無論過程如何,都被奪去了性命,取而代之。



    至於鵝城中的其他人,亦是葬身於血海之中,淪為妖魔增進修為的工具。



    一切謎團似乎都在漸漸消散,如今還剩下最為重要的一個問題。



    ——不管那人究竟是陳露白或槐鬼,她將他們困在此地,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



    *



    他們的計劃已經完成了大半。



    陳露白在宣紙上重重落筆,毛筆上的墨團濃濃暈開,恍如漆黑夜色。



    她從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把紙裝進信封,起身向外走去。



    幻境裡的風和外面截然不同,雖則清新涼爽,卻讓她打從心底地感到厭惡。不過這場戲註定演不了多久,等子時一到——



    念及此處,少女白淨的皮囊之上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她行色匆匆,藉由沉沉暮色隱秘了蹤跡,徑直來到後院。



    後院裡花草叢生,綠樹林立,最中央的位置立著棵年歲已久的古槐。



    槐樹屬陰,如今分明入了夏,靠近時還是能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涼氣。



    細密枝葉吞噬了大半天光,為陳露白的臉龐籠上一層幽暗陰翳,這回她沒像傳聞裡那樣對著槐樹說話,而是把手掌放在樹幹之上,默唸口訣。



    樹皮彷彿得了口令,竟從中間裂開一道筆直的縫隙。隨即裂口越來越大,從她的角度看去,裂口後並非樹幹,而是與後院相差無幾的另外一處地方。



    陳露白沒發出任何聲音,抬手將信封向縫隙中投遞。萬萬沒想到,身後忽然襲來一道凜冽疾風。



    ——有人!



    她毫無防備,躲閃不及,當即被那人奪了手中信件。



    “陳姑娘好雅興,給槐樹寫信這件事兒,恐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只有你一人幹過。”



    寧寧身法極快,奪過信封后迅速後退幾步,靈巧地將封頁撕開:“不如讓我們也來一起看看,這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陳露白怒目而視,咬著牙沒說話。



    “四人未覺有異,只等子時煉魂陣起,以其血祭。”



    寧寧念得大聲,末了望一眼後院入口:“師姐,煉魂陣是什麼?”



    “將萬千血魄煉製整整一年,再由生人為引,進行血祭,能使修道者修為大增,一步登天。”



    鄭薇綺從竹林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襲白衣劃破夜色:“以他人魂魄渡自身造化,是窮兇極惡之徒才會用到的法子,被列為十大禁術之一。”



    陳露白自知實力不敵劍修,冷笑著後退一步。她明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卻並未表現出多麼慌張的神色,不過淡聲開口:“我哪裡漏了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