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說:“閉眼,別看。”



    寧寧愣了愣。



    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裴寂很快便鬆開手。然而即便他鬆了手,寧寧也沒辦法看清周圍的景象,眼前像是被蒙了層黯淡的霧,只能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



    樹根破土而出的聲音此起彼伏,身旁的血腥味更加濃烈,她皺了眉:“裴寂!”



    寧寧被他釋放的魔氣蒙了眼睛,看不清更遠一些的場景,但在場的蘇清寒與玄鏡外諸位長老,卻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駭然起身,聲音顫抖:“這……這是!”



    天羨子眉頭緊鎖,頭一回放下了手裡的白玉糕。



    裴寂想要以命催力,玩命賭一回。



    這一步棋,無疑會將他下進死局。



    他本來就身負重傷,如今強行動用體內所有剩餘的靈氣破開識海,激發出最大的潛力,就算能戰勝龍血樹,自己也會遭到難以修補的重創。



    更何況,他身旁籠罩著的那些黑氣……



    少年渾身都散發著濃郁的魔氣,彷彿一面無形屏障將其籠罩其中。



    如煙如霧的純黑氣息彌散在他清冷的眉眼,把漆黑瞳孔暈染得黯淡無光,令人想起波瀾不驚的深潭,危險得無法靠近。



    可偏偏,裴寂之前又把一個小姑娘小心翼翼摟在懷裡。



    本來就蒼白的薄唇近乎於毫無血色,他擰了眉,在心底默唸出訣。



    這是極為怪誕且詭譎的景象,魔氣猶如從煉獄中逃離的惡鬼,如影隨形地攀附在少年身後;濃郁血絲多如潮水,將眼白全然淹沒;一絲鮮血從他嘴角緩緩淌下,襯得臉色愈發白如薄紙。



    裴寂一言不發地走到寧寧跟前,將她不著痕跡地護在身後,握緊手中長劍。



    屬於正道的劍氣與勢不可擋的魔氣一起湧動,聚成明暗交接的光華。



    一層層劍光披荊斬棘,如同勢不可擋的閃電雷霆,一舉劈開周圍厚重的血霧。劍氣有如風檣陣馬,吹開樹頂層疊的枝葉,一滴雨落下,打溼少年滿是血漬的長睫。



    裴寂凝神抬眸,烏黑的瞳仁裡,冷光與血光凝成洶湧劍意。



    光影無蹤,疾劍無痕。



    破開層層巨蔓,只需剎那之間。



    只需這賭上性命的一劍。



    *



    另一邊,唱月峰。



    賀知洲回去把氣得神志不清的好兄弟許曳撈回來後,便繼續跌跌撞撞往前趕。



    可他是什麼。



    他恐高啊。



    讓一個恐高的人御劍飛行,身後還有雙隨時能用眼神把他戳死的眼睛。



    這件事的困難程度,無異於讓葫蘆娃認蛇精當爺爺,在晉江文學網當眾開車,還是n.p的那種。



    他渾渾噩噩地飛,今晚就要遠航,可惜沒飛去快樂星球,而是來到了一處不知道是哪裡的鬼地方。



    之所以在這裡停下,純粹是再往下就沒了路,全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



    飛劍落地的剎那,賀知洲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把摟住許曳脖子:“曳啊,我們終於擺脫魔掌逃出來了!接下來只要等寧寧匯合——等等,這是哪兒來著?”



    許曳精疲力竭地指了指自己臉上的擦傷,語調虛弱:“這是誰做的。”



    賀知洲嘿嘿尬笑:“對不起,我。”



    “那這兒,”他面無表情,又指了指手臂上的血痕,“又是誰幹的。”



    賀知洲不敢說話,舉起右手。



    許曳:“那你覺得,我現在算是逃脫魔掌了嗎?”



    “曳啊,話也不能這麼說。”



    賀知洲小心翼翼地哄他:“賀知洲這種生物,和那裡的異象比起來完全是小麻煩嘛。你看,我已經帶你來了這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哪會有比那片林子更恐怖的東——”



    他話沒說完就倒吸一口冷氣,渾身像條被冷凍後的冰棍,頓時僵成一條直線。



    許曳神色淡淡地回過腦袋。



    許曳神色安詳地閉上眼睛,被嚇得暈死過去。



    ——在他身後的半空上,竟飛了只足足有一幢房屋大小的巨鳥。赤身長尾,橘黃色的眼睛竟是蛇一樣的豎瞳,在雨霧濛濛中散發著幽幽光芒。



    那是食肉動物見到食物後,自然而然露出的眼神。



    眼看巨鳥俯身而下,尖利的爪子即將觸碰到賀知洲身體,忽而有一道佛光閃過,晃得他眯起眼睛。



    巨鳥尖嘯一聲,又回到了半空之上,一雙幽異的瞳孔卻還是死死盯著他們這邊。



    所、所以。



    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施主不必擔心,有此金剛罩護體,玄鳥暫時不會傷你分毫。”



    賀知洲順著這道聲音看去,在不遠處見到個打坐的小和尚。



    和尚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雖然禿了頭,但那張臉即使是身為直男的他看來,也稱得上十分漂亮。明眸皓齒、面如白瓷,更不用說渾身散發著股不容冒犯的聖潔感,就更是令人挪不開視線。



    而在小和尚身邊,居然還聚集了五個陌生的修士,同樣處在金剛罩中。



    “那是食人的玄鳥,特意守在此地。”



    和尚朝他微微一笑,少年音如沐清泉:“我們奈何它不了,只能藏身於此地。”



    賀知洲趕忙道謝:“多謝。請問閣下是……?”



    “這是梵音寺的明空小師傅,道友居然不認識?”



    小和尚沒開口,倒是他身旁一位音修搶先出聲。見賀知洲茫然搖頭,又訝然道:“道友可知,當今梵音寺有三大絕世功法?”



    賀知洲沉默了一下,試探性發問:“那個……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般若巴麻轟?”



    “是萬佛朝宗、無相劫和金剛護體神功。”



    音修睨他一眼,朝著明空呵呵笑了幾聲,頗有幾分討好諂媚的意思:“其中金剛護體神功難度最高,尋常佛修要想修到第三層,至少需要百年時間;而我們的明空小師傅,只用了十年!”



    十年。



    那的確是個天才啊!



    賀知洲化身小迷弟星星眼,好奇地繼續追問:“那其它的功法呢?”



    現場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明空雙眸含笑地看著他,端的是一個清風霽月、超然出塵。無懈可擊的五官被籠上一層淡淡薄光,映得整個人高潔如雪嶺之花,佛性天成。



    賀知洲看見他微笑著抬起右手,繞著自己光潔鋥亮的大光頭,慢慢比劃了一圈。



    像個渾圓的鴨蛋。



    意思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小爺都不會,沒想到吧。



    “畢竟是三大絕世功法嘛,能練成一種已經很厲害了。”



    音修搓著手笑了笑,緊緊盯著明空的側臉:“除了這三個,明空小師傅其餘的功法一定也是超神入化,對吧?”



    明空淡淡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