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舍青青 作品

第162章 師命難違

仡樓春亮明身份,立即引滿堂竊竊私語,有驚歎逍遙閣居然是毒宗產業的,有痛惜逍遙閣坍塌的,有心痛埋於瓦礫之人間絕色的,有悲哀毒宗同胞盡數慘死的,很快風向便完全調了個,都在為仡樓春鳴不平,要求始作俑者拿命相抵。

混亂中,秦溪四顧回望,對上諸葛稷的目光,顯然諸葛稷也未料到這等情況,強做平靜的面色下滿是擔憂。

若仡樓春把諸葛稷賣出來,按江湖慣例,今夜怕是小命難保,甚至幫忙掩蓋紀景死因的孔侃大人都可能受到牽連。

只是諸葛稷完全想不通,當初心如死灰的仡樓春是如何被紀瞻尋到,又如何甘願為他所用。只能嘆紀瞻果然老辣,自己又太過仁慈了。

或者是因為當時仡樓春裸身逃脫,著實可憐,才讓諸葛稷放她一馬,竟忘記她本是條毒蛇,留下如此大的隱患。

悔之晚矣。

一眾江湖人士吵嚷著要求仡樓春說出罪魁禍首,紀鑑也不再沉默,對仡樓春拱手一揖,激動道:“我兄長紀景也在此事中喪生,山陰縣衙只認定此事為天災而非人禍,請仡樓娘子明示罪首,我紀鑑誓為兄長報仇雪恨!”

無需紀瞻多說一句話,殿上眾人已將罪首罵了千遍,氣氛烘托的剛剛好。

諸葛稷大氣也不敢出,反倒是秦溪,已開始揣度對方手中到底有多少籌碼,究竟想做什麼。

仡樓春嘴角掠過得意的笑容,朗聲道:“此罪首乃是位世人眼中的少年英才,身居高位,武藝出眾,心智見識更遠勝常人,卻因此狂妄無比,獨斷專行,以致我逍遙閣遭此大禍!”

此言一出,道道目光均匯聚在秦溪與諸葛稷二人身上,一時間就連謝裒也驚愕不已。

仡樓春這一句雖未指名道姓,也基本算是挑明瞭。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碎語聲中,陶方深深看了邊上的諸葛稷一眼,緩步上前,直面仡樓春,正色道:“雖說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但逍遙閣坍塌一事是在我治下,王法在前,若坐實罪首身份,本縣令自會秉公處理,絕不姑息。只是,單憑仡樓娘子空口白牙可不行,若無實據,這大堂之上,豈不是你想殺誰便說是誰?”

仡樓春大笑道:“當然有實據!本閣主親歷逍遙閣倒塌,目睹紀景公子死於非命,便是人證,這罪魁禍首與我麾下刀客激戰中棄了外袍,被我特意留存,便是物證,但憑此兩樣,還不夠嗎?”

陶方怒道:“區區一件衣服誰人沒有?如何便能當做物證!胡鬧!”

仡樓春寬袖一拂,一件墨色袍子出現在眾人眼前,摺疊整齊,在花間殿明亮的光線中似有流雲般的亮紋閃過。

“能否用作物證,大人一看便知!”

陶方與謝裒詫異地相視一眼,接過墨袍細細查看,謝裒也湊了過去,只一眼便知端倪。

“這是蜀錦!”

謝裒脫口而出,不免抬起頭,狐疑地看向人群中的諸葛稷。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蜀錦乃蜀地特產,江東人士用的很少,但諸葛稷便是打蜀地而來,幾乎人盡皆知。

諸葛稷面色慘然,頭痛萬分。

突然一聲冷哼,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想不到這件袍子你還留著,怎的,莫非娘子對我有意?”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說話之人居然是一直帶著輕蔑笑意的秦溪。諸葛稷更是覺得如當胸捱了一錘,苦不堪言。

秦溪,也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一改往日的低調與木訥,在眾人如刺般的目光中一臉風輕雲淡,自信非凡。

“溪弟,當真是你所為?”謝裒愕然道。

“調查陰陽家和倭人的信息,不小心過火了。”秦溪淡淡笑道,似無半點內疚之意。

“不,不是他!是我!”諸葛稷再也忍不住,箭步而上,厲聲喝道:“此事與秦溪無關,我諸葛稷還沒到怕事的地步,要殺要剮,來啊!”

秦溪一聲冷哼,忽然凌空一招手,花間殿上空一聲悶響,樑上一物如長了眼睛般直向秦溪飛來,啪一聲被秦溪牢牢接住,握在手中。

待秦溪動作停滯,眾人方才看清,這居然是一柄烏鞘長劍。

“溪弟,你……”諸葛稷瞠目結舌,指著秦溪手中劍,完全說不上話。

秦溪輕聲笑道:“驅物境界。”忽又朗聲道:“諸葛公子就莫要假惺惺好意了,能毀掉逍遙閣的,僅有我一人,憑你的武功,還差得遠!”

殿上眾人皆被秦溪這一手震住,靜得落針可聞。。

陶方面色猶疑,皺眉道:“你們兩先莫急著爭吵,這袍子的材質只是一方面,江東之地或有別人著蜀錦也說不定,況且就算是你們二人,眼下不也都正穿著蜀錦,唯有再對比長短大小,方有可能確定此袍主人。”

紀鑑怒道:“陶縣令,秦溪已經自己認了,你這是多此一舉!”

陶方看都不看紀鑑,只顧著緩緩將墨袍凌空展開,淡淡道:“為官者豈能稀裡糊塗,即便自認又如何,證據不足,同樣不可定罪。”

待將袍子理順,陶方動的作卻忽然頓在半空,愕然道:“怎麼只有一半!”

仡樓春道:“打鬥中被兵器割斷而已,秦大人能自已認罪,不失為一條漢子。各位江湖豪傑,從今日起,你們當知道,所謂墨家鉅子、鏡湖劍師都是表象,這位秦大人,是不折不扣的劊子手,殺人魔頭,人人得而誅之!”

諸葛稷驚呆了。

明明當時已經在仡樓春面前露了真面目。

明明給仡樓春遮體的袍子完好無損!

所以這一切的陰謀,從來就是針對秦溪的嗎?

可仡樓春根本不可能認識秦溪!

“不,不是!你說謊!!”諸葛稷咆哮道。

秦溪一手搭上諸葛稷的肩膀,淡淡道:“諸葛公子,消停些吧。”又對陶方調侃道:“真有意思,居然有一天還要自證為兇手!”

說罷,秦溪將手中劍丟給諸葛稷,呼地脫下身上的袍子,往陶方手上一攤。

兩件袍子從上半截看來,肩膀領口的針腳幾乎都一模一樣。

“這墨袍,確是我當時丟下的,”秦溪對陶方恭敬一揖:“陶縣令,讓您費心了。”

諸葛稷千萬句話堵在喉頭,一時啞然。

陶方對秦溪點點頭,默然掃視全場,嚴肅道:“本縣令方才說了,王法在前,鏡湖令秦溪或涉重大命案,即刻收押大牢,待查實後宣判!若江湖朋友有想要報仇的,待衙門判罰結果出來再說!”

死一般的寂靜。

“秦大人,走吧!”

陶方也不去看紀瞻等人的表情,鐵著臉帶頭出了花間殿。

秦溪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即隨陶方走出,兩人上了小車,揚長而去。

直到馬車消失在夜色中,花間殿內仍然靜的可怕。

紀鑑當先出聲,對仡樓春長揖而拜:“多謝閣主!我兄長的大仇終於得報了!”

仡樓春面上有淺淺笑意:“公子客氣了,奴家也是為死去的毒宗子弟們討個公道而已。”

“走吧!”紀瞻終於吐出兩個字,帶著紀鑑魚貫而出。

“等……等等我……”

陸丘哀嚎著,如死狗般踉蹌追出,無論如何也不能留在這裡,否則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孔坦面色複雜,瞥了眼殿上的紅燭,低聲對仡濮深道:“做好你該做的,凡事想想明月。”即與謝裒等人拱手道別,飄然而出。

“散了散了。”

眾賓客如鳥獸般離散而去,一如秦溪全面崩塌的名望。

寨柳叔一聲長嘆,兀自離去。

裴珠和諸葛稷告了欠,拉著仡濮深快步離開。

謝裒眼神複雜地與諸葛稷拱手,只說儘快去打點一下,或許還有救,便急忙忙走出。

不到半炷香時間,偌大的花間殿內只剩下諸葛稷和仡樓春二人。

錚!!

長劍出鞘,硃紅色的劍刃映著紅燭,幾如血光。

“你若有怨,衝著我來便是,為何害我兄弟!”

諸葛稷滿面憤怒,劍尖直指仡樓春的咽喉。

仡樓春此時已不再有那副冷漠的笑,面對劍尖卻全然不懼,只是漠然地向諸葛稷深揖。

“師命難違,諸葛公子,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