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舍青青 作品

第5章 若不見屍首

 皂袍飄回之時,繁星滿天。 

 在亂石灘上就能聽見劍廬裡的叮叮噹噹,溪哥兒似乎憋著一口氣,今晚倍加勤奮。 

 燒紅的鐵釺已被摺疊幾十次,鍛打數萬錘,隱隱顯出劍身劍脊的模樣。每一錘下去,飛濺的火星都帶走一些雜質,讓這塊鐵變為硬度更高的鋼。 

 野老立在溪哥兒背後看了許久,在溪哥兒再一次舉起手錘時,粗糙的手搭上了溪哥兒的肩膀。 

 “停手,沒救了。” 

 溪哥兒大大的眼睛吃驚地回望著野老,野老的臉色在躍動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與你說過,鍛打,每一錘要用力均勻,你的心亂了,今晚的這些錘將這塊鐵打廢了。” 

 溪哥兒大大地張著嘴巴,半晌才閉上,頹然坐倒在地上,耷拉下了腦袋。 

 野老叉起溪哥兒四天以來的勞動成果,直接丟進容器塞進爐子裡,坐回溪哥兒面前,淡淡道:“其實這幾錘下去也不是不能用,與尋常兵器相比,這樣鍛出來的已很不錯了,但終究有失完美。力道不均勻之處,便為兵刃的折斷埋下了伏筆,你可理解?” 

 溪哥兒咬著牙,默默點了點頭。 

 “鑄劍也是鑄心,沒事,咱們有的是時間。今晚你休息休息,明天再來過。” 

 野老起身拂衣而去,卻被溪哥兒從背後叫住。 

 “野老,我……有不解……” 

 野老回頭,溪哥兒的眸子很亮,像墜落的星辰。 

 “說。” 

 “那個……嗯……這幾日來,我總覺得這鐵……不大聽話……” 

 野老面上掠過一絲驚異,瞬間恢復平靜:“仔細說說。” 

 “怎麼說呢……就是……每一錘下去,總覺得它在跟我對抗一樣,彈回來老高,有時候這鉗子都快夾不住了……” 

 野老輕拂鬍鬚,來回踱步,末了,輕擊兩掌,只笑道兩個“好”字,兀自走到水邊躺下,再無動靜。 

 溪哥兒一時有些委屈,呆坐了片刻,滿腹疑問,又有些惘然,最終還是尋了個地躺下,仰望星空。 

 難道是自己力氣太小了?或者當真是心亂了麼……是啊,溪哥兒想孃親了,想爹爹了,想哥哥妹妹了…… 

 溪哥兒摸到自己脖頸間的小銅牌和小圓環,淚水又悄悄從眼角溢了出來。 

 野老這一晚倒是睡得無比踏實,一夜無夢。待晨風再起之時,耳邊早已開始了新一輪的叮叮噹噹。 

 野老瞥了一眼重新開始鍛打的灼熱鐵釺,留意到執錘少年的脖頸間居然空空蕩蕩,餘光掃過,這劍廬裡陽光最先照到的那片石頭上,碎布的小包寧靜地躺著。 

 一連數日都很平靜。溪哥兒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錘子下面的這塊鐵,不管聽話不聽話,錘到它聽話再說。野老還是到處尋著酒,偶爾冒出來指點兩句,卻隻字不提疑問之事。眼看短劍的形狀已近清晰,溪哥兒知道,這第一道工序總算將要完結。 

 溪哥兒近幾日睡眠極好,雖只是個孩子,胳膊上身上已明顯鼓了肉球。只是這一日,睡到後半夜,溪哥兒莫名醒了,耳邊似聽到遠遠有爭執的聲音,又像是夜風的低語。 

 溪哥兒揉揉眼睛,發現野老不在,便晃悠悠起身出了劍廬,攀上亂石之巔。 

 弦月下,密林邊緣有兩道黑影對立,似在激烈說著什麼,隱約風中飄來厲聲的一句:“真是杞人憂天,若不見屍首那自然是成了!”聽起來像是野老的聲音。